想飞

bsp;   我已经厌倦了一成不变的小镇生活。这么原始，这么清淡。也许不是长时间的厌倦，只是暂时的吧，等去过了城市，会流连这里的。城市生活大抵不能容纳我们这样在小镇上成长的人，我们始终有小镇的气质和色彩。学校后面的凤凰山，停留了几千年了吧，它还将继续停留下去吗？它为什么叫凤凰山呢，只是为了取悦别人么？凤凰是什么样子的。司马相如有凤求凰，凤是雌的，凰是雄的，凤凰是两种动物？我真的想太多了。

    秋夜凉如水。我枕着薇拉的信而睡。

    六 童世舫的信

    薇拉：

    收到你的信，真有一种放歌的冲动。可惜我是个五音不全的人，怕扰了别人打坐思想的心，只好“忍气吞声”了。我原本以为，我的信要么是流离失所，要么是受了你的鄙薄；不想却是辗转的缘故。有些意外，有些惊奇。

    你说到“学校附近的铁路边的林子”我们学校附近也有铁路。铁轨蜿蜒，不知道伸向何处。可是我知道往西便是你在的城市。不过这里没有火车站，连铁凝哦，香雪里的那个台儿沟也及不来。以前是有的吧，旧站的遗址还在，破破烂烂掩映在山光水色之间，有一种乌衣巷边野草花的亲近与疏远。野草花因为写进了唐诗里，便觉得高雅；旧站大约连记载的文字都没有，是卑微的小站。护栏横着的火车道口也能时时瞻仰火车的威严，匆匆匆，催催催，感受它的风驰电掣。要是客车的话，还能仰视到窗口那些面无表情的脸。我想，火车上的人都有些居高临下的意味吧。我在很久之前坐过火车，这么久远的记忆是父亲告诉我的。可是我的印象里并没有这等事情。我是个没有记性的人，十岁之前的日子我都没有印象。像水漂打过水面，静下来了像什么也没有发生。

    骑单车看风景的日子，好像也没有过吧。小镇，没有怎样奇异的风景，或者处处便是风景。骑车来学校骑车回家，这样的日子近六年了。初中和高中学校都驻在凤凰山下，在铁轨的一边相携而立。来来去去的路已经烂熟，即使在黑灯瞎火的晚上也能轻车熟路，十八分钟就可以到家了。那是高中三年级之前的日子。现在我已经住校了。十二年的时间为是等明年的一场千万人之争的高考。谁珍重谁无望，还没有揭晓。我们的学校是普通中学。中考的那阵子的事情还记得。眼看着中考来临的日子，我却被一些莫名的伤病所累。医生起先说要住院，后来松口让我每日去医院打点滴。就这样初三的下半学期日日奔波在学校和医院之间，也在那时候，学会了自己拔针头，然后一手按着另一手的针孔，晃晃悠悠地去赶下一堂课。中考三分之差与市一中失之交臂。那些事过去很久了，三年也就要接近尾声。可是我依然记得那三分之痛。现在我的成绩排在前面，可是因为是这样的学校，也无法保证能上重点线。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我已经想好了，要报考宁波大学的中文系。

    借高尔基的话与你同勉吧，我的在城市生活的朋友，薇拉：

    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童世舫

    零零年十月八日

    七 薇拉的信

    世舫：

    信已经收到。只是近段日子过于忙碌。无暇顾及写信及其他。今天稍稍得空，想起来该写信给你。希望你的秋天是灿烂的。

    细阅你的信，发现你对生活抱着一种无奈，并有现时之世男子少有的忧郁。然而你的忧郁并不直白，隐藏在沉思之中。我想你是个在生活中不显山露水的人。和我有些相似，于是，让我有些欣赏。你的信写得很长，但愿不会占你太多的时间。我能理解你现在的处境，该是争分夺秒的紧张，千万不要太劳累了。

    在学校，我拥有一大堆朋友，而知心的寥寥。曾经我相信男女之间有纯粹的友谊，现在也不改初衷。朋友们惊叹我的近乎痴狂的执著，并说这是不可能的。我依旧执迷不悟。

    九八年结识了宁波大学的一个男生，开始只是简单的书信交往。他欣赏我略带忧郁的文风，倾慕我写尽了生活的伤感。他一直以为，我一如戴望舒雨巷中那个“丁香一样结着愁怨”的姑娘。今年五一，我与他在宁波相见。他说他真是无法想象现实之中我居然是那样开朗健谈，而我正是他多年一直寻找的女孩。面对他日后一次又一次的书信和电话，我逃离了。我想，爱情离我太远太远。恬淡的友情才是我追求的。而今我们少有联系，但我依然记得他这样的朋友。他说“失去你我将带着最深的遗憾离开这一片土地”想起这些，我总有一股难以名状的心酸。为什么红尘之中的男男女女都难逃爱情的俗套。

    有些事，我只想放在记忆之中，从来不告诉别人。感情是一种相当复杂的东西。年轻负载不起太多的承诺，恋爱，终究是一枚无花果。我小心翼翼地收藏起感情。一袭黑色穿梭在校园之中，过一种淡淡似水的日子。我喜欢一个人的世界，不必有什么诺言和束缚，况且，我欣赏的男孩不曾出现，他应该相当理性和成熟，有一定的才情。

    黯淡的天际，飘落下几点雨，为这秋天添了凉意。天渐渐冷了，讨厌的晨跑又得开始。作为学生总有无奈的羁绊。很想毕业，在匆匆如斯的城市之中，演绎平凡的故事。

    今天不再写了。晚上还要去机房上机。好久没去了，该去练练打字速度。希望你每天都有收获。

    薇拉

    零零年十月十日

    八 薇拉的信

    世舫：

    刚把信寄出去，总感觉少了什么。忽然想起来，你的生日快到了。再书一封，希望属于你的二十岁是开心的。信中附上一枚幸运星，绿色的。绿色象征生命，愿你年轻的生命里充满了快乐。教室很吵。录音机的音乐和同学的谈笑声，一片嘈杂。这些日子很忙，校运会的临近学习上的繁忙，很难静下心来去郊外走走。

    ——如果再回到从前。

    如果再回到从前，该是怎样的一种感觉。今天的服装设计课上听张镐哲的如果再回到从前。坐在我身边的服装设计老师对这首歌很有感情。当年他从美院毕业踏上列车，就是唱着如果再回到从前来到宁波。他很年轻，人缘很好。听着这首歌他给我讲述了一段往事。他的刻骨铭心但终于无法结果的爱情。

    那个时候他在杭州读书，认识了临近学院的一个女孩子。哈尔滨人，相知相恋的过程相当自然。后来毕业了，他选择了宁波，他希望她能够留下来随他而来。但她在家中是独女，她回到了家乡。两个人都是太孝顺的孩子。来宁波的那一天，她送他上火车，哭得泪流满面。他没有回头，哼着如果再回到从前义无返顾地来到了宁波。那一年，他二十四岁，有着很多豪情壮志。他希望把青春和才华献给艺术。她工作一年后来宁波看他。但他选择了逃避，因为他知道他们最终不能走到一起。相见只是徒增伤感。不如归去。

    去年他结婚了，选择了一个平凡的女孩子。他说“婚姻是什么。婚姻是两个人适合在一起生活而已；而爱情一生只有一次，刻骨铭心”我与他很投缘，我明白他的心情，失去的东西，永远是最好的。现在他过着平淡似水的日子。他爱的那个女孩也已经结婚生子。一切都回到了起点。他和他的妻子也过得很幸福。我想，这就够了。

    下课了。他借走了那盘磁带。我知道他很喜欢这首歌。一个人在深夜里，熄灭了灯，静静地听。我相信，他会流泪的。他也许又回到了那个大学青葱的时代，看见了那个惺惺相惜的女孩，他们的每一句誓言，每一次出行，每一个天长地久的沉默。一个人外表无论多么坚强，骨子里总有一颗脆弱的灵魂。爱情一生只有一次。缘分是可遇不可求的。

    听多了别人的爱情故事。校园里的人演绎了一幕一幕荒诞的故事，幕起幕落在每一个晨晨昏昏。而日子就这么过着，一天又一天。

    愿你快乐。

    薇拉

    零零年十月十九日

    九 童世舫的日记

    零零年十月二十一日

    一日之内有薇拉的的两封信，喜出望外。生活很少能给我这样的惊奇。到底是生活的死水微澜，还是我已经伟大到宠辱不惊。二十岁该是个怎样的年龄呢？青春燃烧的欲望，激情飞扬的热火。然而于我，却是个隐忍，受着压迫的季节。像千千万万的同龄人一样，为着一张入场券而争得头破血流。

    说到生日，我从来没有想象过在蛋糕上吹灭蜡烛的感觉，也从来不向往。我不是对成长漠然。我只是习惯了。小时候，是吃两个水煮的鸡蛋了事，到现在这几年连最简单的礼数也省略了。在我看来，鲜花与蛋糕的装点，是一种奢侈，更是一种可有可无的繁文缛节，就像那三叩九跪一样。至于生日的礼物，除去旧时的鸡蛋，这薇拉的幸运星便是我二十年来唯一实质性的收获。我把这枚幸运星放在手心的时候。我忽然发现它像一枚针芒刺破了我伪装的笑脸。我是需要别人给我慰藉，需要别人的重视，那种漠然不过是一种无奈的抗议。然后我笑了，为自己埋藏了这么许久的近乎无耻的心意。我把这幸运星给阿柴看了，给老童看了，给蓝颜看了，我想招摇过市。我想告诉别人。我终于被别人重视了。她叫薇拉，一个在城市的女孩。

    然而，薇拉给我这幸运星的时候是怀着怎样的心呢？心血来潮，随意的手段，寻常的习惯这些都不是我期待的。但愿是融聚了她的真心真意。我要将这枚幸运星留到很远，远到没有止境的日子。

    也许我可以寄张照片给薇拉了。昨天正好有上周拍的集体照发下来。虽然镜头辽远，还是能看出我的轮廓，我的笑容灿烂，神情飞扬。

    白天晴好的天，晚上下起雨来，像止不住的病根，滴滴答答。南方的秋天一天比一天冷了，应了幸弃疾的“天凉好个秋”

    十 薇拉的日记

    零零年十月十九日

    连着两封信寄给世舫。倒不是有特别的心境，觉得有话想说，要写便写了。大概他能理解我的心的。人生在世，最悲哀的莫过于无人应和，有个人呼应总是好现象。古人有曲高和寡，我写的曲子并不高明，和的人实在寥寥。想起“君子死知己，提剑出燕京”能这样的死去是幸福的；死就死了，总是还有个知己在世上为自己活着。

    现时的爱情，实在太虚情假意。朝好夕散的比比皆是。学校里的学生恋人很多。每天总是在不断交换，像餐厅里的筷子，今天在一起了，不知道明天是否依然在一起。不稳定，没有保障的爱情。这样的是叫做ài情么？

    室友又转交了一封类似情书的东西。纸张极其考究，然而那字实在是蛇走龙游。东倒西歪，像一片洪水过后的草地。我自己的字也不好，虽然小时练过，毕竟用心不专，单个看来还比较清爽，连成一片，便累人眼了，有碍观瞻。世舫的字算得上华丽，洋洋洒洒，像一排排整齐的法国梧桐。

    收情书的日子很久了。这三年多的时间，便有几十封，厚厚的一叠。然而都是像失去水分的蔬菜一样，极其干涩，精彩的文字并不多见——是没有见过。

    折了枚幸运星给世舫。我记得他的生日大约是二十四号。原来并没有送幸运星的习惯。这次算是个例外。即便是交往了三年的俊薪，也从来没有这样的意愿。但愿世舫能够并不轻易地就扔掉了。

    信中附带说了林老师的爱情。在我看来，这种爱情的结局是最好的。既然无力相携，终不可羁绊。别离是最好的方式。留一段记忆在心中。这便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