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凶猛外两篇

    因为乡下闭塞的缘故，多年之前，我还不知道狗啊猫的都可以拥有响亮的名字。只是为了行文的方便，暂且叫我的猫为依依，叫我的狗为阿泪，叫那只羊为草草吧。

    一、落泪为猫

    依依是妈妈从姑妈家抱来的，用一个蒙了黑布的竹箩。成语上说，老马识途，其实，猫也是识途的。据说姑妈家的那只母猫当年多次逃回娘家，经历了多次“遣送”才终于安定下来。依依到我家里才刚刚满月，还有很种的恋母情结。躲在角落里什么也不吃，只是可怜地叫。世上只有妈妈好，大抵猫也是知道的。

    过了几天依依乖多了。出来晒太阳或者缠在我的脚边以示她的亲昵。依依的样子很温柔。人家说柔情似水。我想，柔情似猫才是真的温柔。多年以后，我愿意对我的女友说，你温柔如猫，女友总是笑。

    依依和我一起长大了。忽然有一天，依依在我的脚边亲昵之后，出了院子，随着一只大黑猫跑了。后来我知道原来那是叫做ài情的东西。依依三个月没有出现，我一直很怀念。妈妈说，猫会回来的。于是我捉了小鱼养在水缸里，等着依依的回来。三个月后，依依真的回来了，还有两只可爱的小猫，我把鱼煮了给她吃，小家伙不安分地争着吃奶。

    小猫满月，依依要和他们分别了，就像当初和她妈妈的分别。小姨二姨各要了一只去。依依像来时，不吃饭了，却没有来时的叫，只是沉默。我把依依抱在怀里，她轻轻地叫了一声，然后闭上了眼。

    过了几天，我从学校回来，妈妈说猫死了，大概是误吃了墙角的老鼠药。我在离家很远的山坡上发现树上的依依（乡下有个不成文的规矩，猫死了，用绳子拴了挂在树枝上）。背着所有人，我把依依入了土。人有入土为安的权力，为什么猫不可以呢。那一天，我流下了泪。

    多年以后，我更愿意把依依的死说是服毒自杀，为她的离开的母亲，为她的远走的孩子，还有她的幸福或者不幸福的爱情。

    二、狗的悲剧

    阿泪是依依死后一年，爸爸从一个远方亲戚家领养来得。阿泪刚来的时候，很瘦。我就常常把我碗里的饭给他吃。现在落的一身瘦，大抵与那时候的调皮有些关系。

    阿泪后来成了村里数一数二的壮实的狗。爸爸很自豪，记忆里，爸爸呷完了酒，青菜的叶子还沾在牙缝里，张了嘴就说，看我们的狗，多壮啊。

    三年级开始，我到很远的学校读书，来回大约十里的山路。幸运的日子，能够在黄沙飞扬的操场上见到阿泪的影子。于是，总有一群人围着我和阿泪。几个有趣的小女生有夸张的语气说，耶，那就是传说里的深狗耶。我感受了“名狗在旁”的优越，也确实地，很多人因为阿泪认识了我。后来我在那个学校成了班长大队长，阿泪真是功不可没。

    后来的一阵子，村里来了狗贩子。说是愿意出两百块带走阿泪。那时的两百元可以缴我一年的学费了。妈妈表示同意，我和爸爸坚决反对。我想，爸爸对阿泪的感情更深。狗贩子不罢休，晚上来猎狗，亏了阿泪的吠叫，爸爸操了根扁担，直把狗贩子赶到了村口。只是，回到家里，爸爸岔了气，好久没有说话。等缓过来，他的手里还紧紧攥着那根扁担。猎狗风波之后，阿泪还跟了爸爸去田地。我不愿意再让阿泪去我的学校了。阿泪很听话。

    这样大概过了半年。一天晚上，爸爸和我同时醒来，我们听见阿泪在窗外的哽咽。夜光里，阿泪的眼里很多的泪水。村子里传言，狗落泪是很不吉利的。好几个晚上，阿泪总是这样的哽咽。不知道为什么。到现在，我还是不明白。

    终于有一天，爸爸领了先前的狗贩子来。阿泪没有任何的反抗，或许他也明白自己的境遇，早已经身不由己。狗贩子把阿泪带出院子的瞬间，我看见了阿泪愤怒的双眼，和他眼里的泪水，还有院子里站着的父亲，升腾的烟罩住了他的脸。第二年，两百块钱缴了我的学费，爸爸戒了烟。再后来，家里再没有养狗。

    多年以后的今天，我依然会在某个瞬间里想起阿泪愤怒的眼睛，和他的晶莹晶莹的泪水。　　　　三、人类凶猛

    外公家造房子了，于是把草草让我家里先牵养着，草草好几岁，生过好几胎。浓密的白色里夹杂着灰色的毛。脾气不算好，像极了村子里的小怨妇，整天叫唤个不停。在人的面前倒是没有过激的行为，大概她也知道人类有拳打脚踢的陋习。

    草草有些笨，大概是遗传，或者年老的缘故。我把绳子系在竹子上，让她在竹林里吃些草，结果总是缠来缠去，动弹不得。没有办法，我只好放学回来，解了绳子让她吃草。这样平淡的日子过了大概一个月。

    外公家上梁日的前夕，草草被牵了回去。上梁的酒席上，外公端上红烧的肉，对我说，放养了两个月，多吃点吧。那热气腾腾的，居然是昨天还活生生的草草。在别人吃得满嘴流油的时候，我一筷子也没有吃。那时候我想到了一些东西，却是无法确切地表达。

    前几日在互联网上看到一篇文章，才知道，原来叫做人类凶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