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司徒磐满面扭曲,紧咬着牙关忍了半日,终低声向冯紫英道:“待会儿我若忍不住想去掐死这小子你莫要拦我。”冯紫英强压着笑声称“是”。钟威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仍闭目喝茶。
谁知贾琮接着说:“忠顺王爷强抢的民男民女多了去了。偏有回他瞧上了一位漂亮的姑子,我姐姐敬重那姑子、将她接入自家家庙护着,忠顺王爷竟不敢抢了!”
钟威浑身一颤!
贾琮抬目看着钟威:“早就听说忠顺王府养着许多绿林高手。他闲的没事养那么多江湖人作甚?又花钱、又不能替他管家理事。除非……”
钟威不禁倾身问:“除非什么?!”
“除非有人时常去刺杀他。一次不成两次、两次不成三次、三次不成四次五次六七八.九无数次!那人不死,忠顺王爷便不得安宁。”贾琮微笑道,“令侄必然活着,且还在孜孜不倦的行刺仇人——即当年的忠顺世子、如今的忠顺王爷。哦,他现在是鄂王了。想必既没有得手、也没有被忠顺王爷养的绿林高手杀掉。因为鄂王如今还养着那些绿林高手呢。至于下一次他什么时候动手、是会成功还是会被杀,小子就不知道了。”
此言既出,屏风内外皆寂然。司徒磐与冯紫英张着嘴对望了半日。冯紫英比出一个大拇指,司徒磐含笑点点头。
好半日,贾琮道:“刘登喜救了你,你也替他卖命许多年。如今他死了,却死得不冤。成王败寇,夺嫡这种事没什么好说的。义忠亲王一系当年也没少死人。小子以为,你已偿尽刘公公的恩情、对得起他了。只是你的侄儿钟珩,当年你们身为长辈却不曾好生护着他,你还欠了钟珩的。再说,他是你们钟家唯一的骨血吧。若是大仇未报,想必也不会成亲生子的吧。古话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不如……”
钟威长吸了一口气,屏息凝神听着。
贾琮倒了盏茶饮尽,舒了肩膀胳膊,含笑道:“不如钟将军去鄂州鄂王府左近开个茶楼,使个你与钟珩皆知道的词儿做招牌。例如他的字啊、你的字啊、你兄长的字啊……等他下一回去报仇的时候,看见招牌想必会觉得与这茶楼与钟家有缘,进去坐一坐……你功夫这么高,叔侄二人一道报仇,会不会容易些?大仇得报之后,你还可以替他娶一房媳妇儿,生个白白胖胖的大侄孙子。你们钟家也算有后了。”眼看钟威目中燃起了期待,贾琮扭头看屏风后头,“贤王哥哥,成么?”
司徒磐也深吸一口气,起身从后头走了出来,向钟威道:“将军若肯放下刘公公之恩怨,寻侄儿、报前仇,本王皆不拦着。”
不待钟威与司徒磐说上话,贾琮又道:“公是公、私是私。于公,你与你的同伴算是为刘登喜效力到死,不再亏欠。就如同他是一位东家,你是他的大掌柜。他的商铺因为经营不善关门大吉,你撑到最后一日,连薪水都没要。然而商铺还是关门了。这不关你的事,时也命也。总不能因为原先的商铺关门了你就喝西北风吧。倘若你觉得是对面商铺抢生意方使你们商铺关门了,不去对面商铺做事总可以吧,改行去当樵夫或是农人总可以吧。再说,你们商铺也不是没跟别人家抢过生意、逼得别人家关门破产过!在商言商、愿赌服输。一味的矫情未免有些不大丈夫。”一壁说,他一壁看着钟威。
钟威听在耳中,心中洞明方才这些话哪个词儿最是要紧的。“你的同伴”。他的呼吸不禁重起来。方才贾琮拿钟珩劝说他的时候他当真以为那是在劝他投降司徒磐,这会子他顿觉那番话不过是幌子、说给屏风后头的司徒磐听的。这个贾琮,不但想救他、还想救其余同伴!一时心中千头万绪翻滚,又念着同伴又念着侄儿,许久安定不下来。
他这幅模样司徒磐与冯紫英俱看在眼中,冯紫英乃道:“不如将军多想几日如何?”
钟威点点头。
冯紫英遂打了个手势,有守在桥头的兵士过来恭敬的请钟威移步。钟威抬目瞧了贾琮一眼。
贾琮微笑挥手,信口吐出心灵鸡汤:“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不管怎样,明天又是新的一天。人不应该活在过去,而应该活在当下;也不该为从前而活,而应该为未来而活。钟将军,只要人活着,就有希望。你很穷,但你不是一无所有。你还有钟珩。看——”他指着湖那头一片花架子,“新开的蔷薇花!”
钟威远眺着那蔷薇花架子呼吸得快了些,旋即转身随押送他的兵士走了。
他们渐渐过了桥上了岸,司徒磐忍不住问道:“琮儿,他会投我么?”
贾琮含笑道:“会。”
冯紫英捶了他一下:“好小子!能把死人说活啊!”
贾琮道:“只有失去自我的人才会为输家效死。钟威因为没了家业没了自己,便将整个人生送给刘登喜。但他还有个不一定死了的侄子。万一这侄子没死呢?这便是希望。他有了希望便自然而然想为自己而活。想找到侄子,首先就得贤王哥哥放他去鄂州。贤王哥哥总不能平白无故放他这么一头猛虎归山。他须得自己想法子证明他已经不惦记刘登喜了你才会放他走吧。”
司徒磐点头道:“这个自然。我却不知道如何才肯信他。”
贾琮道:“交给他自己去想。但凡有心去鄂州,他自会设法取信于你,不然他走不了。什么发毒誓啊之类的总不难吧。”
司徒磐道:“他若不肯呢?”
贾琮轻笑道:“他必肯的。没有哪个父亲叔伯会看着子侄涉险而不顾,何况那还是他们钟家唯一的骨血。钟威这会子还不定多着急呢,害怕自己去晚了片刻、万一钟珩让鄂王杀了呢?恨不能立时插翅飞到鄂州盯着他侄子才好。”
司徒磐又道:“你真觉得钟珩当在行刺鄂王么?若是他没去呢?”
“行刺鄂王那个分明是我信口雌黄的好不好!”贾琮撇嘴道:“瞎掰得那么明显,钟威是关心则乱,你俩也会信啊!只要钟威能像个寻常百姓一般生活,他就必然会与人交往。什么茶楼里的伙计啊、常来常往的茶客啊、隔壁酒楼的老板娘啊……保不齐他爱上一个寡妇想娶她呢?一个沧桑历尽的老男人,救了一个温柔苦命的小寡妇,哎呦呦,简直是天赐良缘嘛。钟威还没老,还能生儿子。”他挤挤眼,“擅长做生意的掌柜去种地,只怕不容易、赚不了几个钱。说起来,当年自己穷得叮当响,又不肯去对面商铺干活,还是对面那东家不计前嫌送了自己几个钱买地,终究欠着他的人情。哎呀,儿子还要娶媳妇呢!没钱可给不起聘礼、给不起聘礼就娶不回好媳妇,难道看着儿子娶个五大三粗的无盐女么?”
司徒磐怔了片刻,忽然抚掌大笑,又指着贾琮道:“你这小子究竟是怎么生出来的!好好好,他若来对面商铺当掌柜,那东家必给你包一个大大的红包!”
贾琮蹦起来喊:“一言为定!”又扭头看冯紫英,“冯大哥当证人!”
冯紫英也笑道:“好,我当证人!王爷不许抵赖!”
三人便在水榭齐声大笑起来,笑声逐水传出去好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