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五城兵马司的捕快听马道婆庙里众人描绘一番,从“贾宝玉”三个字便知是荣国府的人了,当年这个贾二爷误杀南安郡王之事尽人皆知。遂赶忙请赵承过来。
赵承从头细问情形,知道马道婆亲口承认施法害贾宝玉,又听那小道姑说贾琮自称“三坛海会大神”,哪里还敢去荣国府?连他自己都嘀咕:“原来琮三爷不是善财童子啊!”
一旁有个天性八卦的捕快道:“善财童子是牛魔王的儿子,纵修成正果也是个妖怪出身!哪吒三太子才是正儿八经的神仙呢。瞧琮三爷说话的那调子,‘真的当我是红孩儿那小牛犊子么?’全然没将善财童子放在眼里嘛!”
另一个说:“也难怪,哪吒三太子姜太公那会子就成神了,当时牛魔王都不知道出生没。”
又一个道:“莫非这个马道婆误以为他是红孩儿才敢出手的?啧啧,连人家兄弟是谁都没搞清楚,活该法力不济反被人杀!”
赵承摇头晃脑的道:“我每日说什么来着?在京中办差,千万要小心,什么人物都有!瞧瞧,公侯王爷咱们都遇见过,如今连神仙都遇见了!可开眼了不是?”难怪我往常同他们府里打交道从来都灰头土脸的,合着他们家出了位哪吒!日后须得愈发谨慎些。
又有人问:“那个白姑娘是谁?”
赵承瞪了他一眼:“大户人家的事儿别瞎打听!”那人赶紧缩了脖子,心中早脑补了一番风流情怨。
赵承遂将马道婆之死判做施妖法害人被反噬而死,压根儿没上荣国府的门。
倒是贾琮这个“哪吒”的名声渐渐传了出去。有好事者向荣国府打探一番贾宝玉当时情形,与马道婆之死串在一处,顿时合成了一出《斗法》!还有能说会掰的先生编排成评话,热热闹闹茶楼酒肆说开去,变成了“飞剑斗符、大战三百合”。“马道婆看他金光之中的神貌是个扎了红头绳的孩童,又听说善财童子下界渡劫,心道,区区小牛犊子贫道还不惧。不料斗法之时那琮三爷忽然身现莲花,马道婆惊呼,原来是哪吒三太子!可惜为时已晚,乾坤圈劈头飞来正砸中面门……”。诸如此类琳琳种种。此为后话。
另一头,李纨派人抓了玉钏儿,依着贾琮的话好生关着,待宝玉身子调理几日再用她。玉钏儿知道事情败露,万念俱灰,一心等死。
次日,冯紫英将钟威镣铐加身提来自家的水榭。水榭中施了座大屏风,他与司徒磐便藏在屏风后头。
有人带钟威走过九曲桥,见水榭当中设了一案、二椅、一壶、二盏。早春时节,风暖云淡,不知何处有花香飘过来,闻了很是舒心。一位胖乎乎的少年正凭栏而立,见了他笑眯眯挥手道:“钟将军你好~~我叫贾琮。”
钟威眉头一动:“荣国府的贾三爷,听闻过大名。”不禁心口狂跳。
贾琮走过来拱手道:“那个……钟将军,小子受朋友之托,特来相劝将军摒弃恩怨、为国效力。还望将军能给小子朋友一个面子,不论应不应允,都听小子把话说完。”
钟威以为这个朋友指的是甘雷、陈氏等,冯紫英以为指的是自己,都微微一笑。
二人入座,贾琮倒茶喝了两口,又想了会子,道:“钟将军可知道令侄还活着么?”
钟威叹道:“不知。”
贾琮道:“我知道,他活着。”
钟威眼神闪了闪,不答话。
“将军可曾怨他连累家人。”
钟威摇头道:“不曾。那会子他才十七岁,本是个孩子。”
贾琮点头道:“钟将军比许多人通情达理。那将军可想过,你们家并没有伤天害理,为何会沦落到那般家破人亡的份上。”
钟威冷笑道:“贾三爷想说忠顺王府作恶多端还是先帝昏庸?”
贾琮道:“都不是。是你与令兄既无能且愚蠢。”
钟威吸了口冷气。
“早些年太上皇将我家大姐姐送给先南安郡王霍煊为姬妾。那会子我太年幼,瞧不上霍煊又暂拿他没法子,只能叮嘱大姐姐万万莫要争宠,在府中当个透明人,待来日我必能想法子救她出来。只要她人好好的,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嘛。”说着,贾琮瞧了钟威一眼。钟威会意,轻轻点了下头。“后霍煊死了,他们家想送我姐姐去当姑子,我挑头领着三个哥哥硬生生将姐姐抢了回来!还当众打了南安老太妃。”他龇牙一笑,“将军可知为何我没遭南安王府报复?”
钟威思忖片刻道:“三贾名满京城,霍王爷若想报复你,必有贵人拦着。”
贾琮点头:“不错。我们兄弟三人俱是难得的谋臣,于朝廷有大用。霍晟跟我们一比算什么?钟将军与令兄若是国之栋梁,先帝哪里舍得委屈你侄子?有你们不多、没你们不少,他才会懒得替你们抱打不平。冤屈就冤屈呗,又不是没人受过冤屈。”
钟威闻言惨笑一下:“三爷说的是,是我无能。”因问,“有酒么?”
贾琮道:“没有,你将就下茶吧。”
钟威只得将面前的茶水一饮而尽。
“只是,朝廷这么大,栋梁只得那么几个,余下群臣皆不是栋梁。偏也不是家家都会那般倒霉的。钟将军,你们犯还了另一个错误,这个才是要命的。俗话说惹不起躲得起。忠顺王爷那般蛮不讲理的色坯,要躲他怎么也得躲去江南塞北吧?!躲在家里算怎么回事啊!那也叫躲?当日二皇子看上了我家表姐,我表姐直接躲去了台湾府!”
钟威又愣了。半晌,他重重的捶了下案头,从丹田中发出一声怒吼,其悲愤悔恨直冲霄汉:“何其蠢也!”吓了贾琮一跳!过了会子又捶了一下。
待他悔恨了一阵子,贾琮悠悠的说:“天地无情,以万物为刍狗。世道上从不曾有过公平,现在亦没有、未来也不会有。什么明君昏君,无非是稍微公平一点与极不公平的区别。你们盼着朝廷能待你们公允,这期盼本身就是错的。公平个头啊!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过么?古今中外哪朝哪代有此记录?先帝昏庸。不错先帝是昏庸,难道不是先帝就不昏庸了么?当然,先帝极为昏庸就是了,昏庸得我都没什么话可骂他,算是昏君当中的一朵奇葩。我朝江山落到如今地步都是他的错!”
屏风后的司徒磐听了又想笑又想骂人,偏他事先说好了骂先帝不可拦他,只得强忍着。举目去看冯紫英,也一副啼笑皆非、忍得难受的模样。钟威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埋头喝茶。
贾琮击掌道:“然我们皆活在这个并不公平的天地间,总不能认命等死吧!人,总得为自己、为家人一搏。臣子么,无非是学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得几个俸禄买米罢了。世上既无有公平,大家便都想求得一个能占便宜的位置。故此才有了主公、有了伯乐与千里马。伯乐若能成大业,千里马便能占便宜。比如别人家不敢替绿林盗贼销赃,我家就敢!旁人销赃要进班房,我爹就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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