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姆前儿刚走,他、他后脚就被差人拿去了,说是放什么印子钱,已逼得街坊好几家投缳上吊……”
豆绿倒抽一口冷气,身子晃了晃,眼前就是一黑。
王徽眯起眼睛,脸上罩了一层寒霜,沉声道:“究竟什么情况,豆绿娘亲何时去世的,云奉年何时被拿的,官差拿人之时都说了什么,带的是哪个衙门的勘合关防,一五一十都给我说出来。”
一面说一面轻轻握住了豆绿的手。
微有暖意传来,豆绿一颤,深吸口气,把漫到眼底的泪意逼了回去,好歹恢复了镇定。
曹婶子畏惧地看了王徽一眼,止住悲声,东一言西一语地说将起来,只她口齿不甚灵便,又吓得狠了,掰扯好久,主仆两人才搞清楚事情大概。
原来云奉年暗地里放印子钱已有大半年之久,刚好就是王徽发迹,开始每月给豆绿家送钱送物的这段时间。
初时还比较收敛,不敢做得太过,只在亲朋间稍微出借一些,贷期短,利息也不高,本钱就更少。
后来收回了几分利钱,手头宽绰了,尝到甜头,胆子就渐渐大起来,不光在亲戚间做生意,街坊邻里也多有放贷,金额自是越来越高。
其中本金最高的一笔达到了一百二十两之多,借贷人却只能到手八十两,贷期六个月,八分利,头一个月就要还二十九两六钱白银,足抵得普通人家两年多的嚼用了。
那街坊自然还不起,云奉年就“好心”宽限了他一个月,然而利息却依旧要算进去。
可这第一个月都还不起,之后利滚利,雪球般越滚越大,自然就更加还不上了,等到第五个月,连本带利加起来一算,那街坊竟要还一百五十多两了。
云奉年雇了人上门逼债,结果就是那街坊一纸诉状直接告到了应天府尹,敲响了登闻鼓,硬生生捱过三十廷杖,把云奉年这大半年来放高利贷吃黑心钱、逼良为娼为祸乡里……一股脑告了个痛快。
那街坊身体底子不错,捱过廷杖后便在家养伤,虽一直半死不活的,到底还留了口气在,之前一些性子懦弱的,被云奉年逼了几回债后就不堪受辱,直接一条绳子穿过房梁,吊死了事。
此事自然影响极坏。
放印子钱一直是官府明令禁止的,可这勾当虽然丧尽天良,到底来钱多而且快,每每多有大户人家托了心腹奴才的名义,私底下偷偷放出去,若事发也不至于牵扯到债主本人。
然而云奉年一心钻到了钱眼子里,急功近利,放的债又多又狠,名声早就传了出去,且没什么人脉背景,自然一抓一个准。
据说眼下已投进了死牢,倒还没有发落,只是因为云奉年口口声声说自己妹子是定国公府小公爷的爱妾,杀了他就等于打世子爷的脸。
不过王徽心里却清楚,定国公赋闲已久,在金陵又是笑话一般的人家,应天府之所以没有立即发落云奉年,只怕还是看了她这个长乐县主的面子。
但即便如此,此事也是有些为难的。
待送走了曹婶子,王徽就埋头和豆绿商量。
“……若要保他一条命,说难不难,说易却也不易,”王徽有一搭没一搭地品着茶,手指习惯性在桌子上敲打,“只他太也愚蠢,触法触到点子上了,又没有得力的招牌护身,正所谓人为财死……近几年京城里多有权贵私底下放债,鱼肉乡里,造下的业障比你哥哥只多不少,应天府是想抓个典型杀鸡儆猴,故而——只怕不会轻易放过他。”
豆绿情绪虽已平静不少,却犹自又悲又怒,悲的是慈母见背,怒的自然就是这不成器的兄长。
“……不过离家几年,怎就败坏成了这个样子!”她忍不住一掌拍在桌子上,语音带颤,“往日不过是有些好逸恶劳、拈轻怕重……这样那样的小毛病,大恶却是万万不敢做的,这些年我难道还短了他的花用不成?拼着自己吃不上饭,也要尽数贴补家里,怎就被他拿去作了黑心钱!”
王徽就叹口气,“现下说这些也没用了,我只跟你说一条,要我出面去保他,可以,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这样的事情,即便不砍头,流放三千里是跑不了的,到时候……凭你哥哥那文弱书生的身子骨,只怕捱不过苦役,多半落得个客死异乡的下场。”
豆绿默然半晌,忽然就跪下,给王徽行了大礼。
“……属下亏欠主子,只怕这辈子也难以还清了。”她低声说。
“快起来,无妨的。”王徽就露了笑意,亲手扶她起身,“你哥哥老大一个人,有自己的主意,你做妹妹的,又如何能管得了他?对你来说,此事不过无妄之灾罢了,我确是生气,但还不至于迁怒到你头上,你放心便是。”
豆绿却坚持着又给她磕了个响头,这才站起来,眼圈却是实打实地红了。
王徽又着意宽慰几句,好歹把妹子的眼泪止住。
其实这事说到底,她是不愿意去做的,云奉年贪得无厌又心术不正,手上已有好几条人命债,只怕那老母亲突然病死,也多半是被他给气的。
再者说了,她每月给云家送去那么多财物,老人家的病就算好得慢,怎么也该缓缓地有些起色才对,万不该就这般突然去世。
……这是不是意味着,她送过去的那些东西,其实并没有用到老人的身上?
还是都被云奉年拿去放债了?
王徽闭上眼睛,揉揉额角。
罢了,到底是豆绿,为了她去趟一趟浑水,也是值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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