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众人抽了一阵子烟,小议一段,话题一转,把采访推向高潮。
王树森先生说过,赵家兄弟九人,老五赵廷玉,抗日杀敌,是远近闻名的一条好汉。现在,我把王先生所述故事与赵瑾老人回忆的细节,糅合一处讲给各位看官:
197年秋,日寇进攻山西,首先突破张家口,攻陷大同防线,在雁门关外与我军大规模作战。风吼马叫黄河咆哮,国军晋军八路军,联合阻敌抗寇。而晋绥军傅作义将军所部,发动长城抗战,点燃烽火要更早些。且说赵家老五赵廷玉、老六赵廷英,早年同于著名的保定陆军军官学校毕业,同为步兵科第五期健儿,回到山西都从排级做起。老五赵廷玉在傅作义部升至团长,又升任绥远省政府军事处少将处长;老六赵廷英曾在第六军杨耀芳部任第四十七师师长,后为第七集团军赵承绶军部少将高参而降敌。说到底,傅作义、杨耀芳、赵承绶、赵廷玉、赵廷英,五将军同是保定军校第五期1918年毕业生。除了亲兄弟,就是换过帖的拜把子。人间沧桑,大浪淘沙,五将军却各自走向了截然不同的人生之路。
197年抗战爆发不久,老五赵廷玉受傅作义之命,暂时离开前线,前往太原及晋西北等地,为军队筹集被服钱粮,做一名军需后勤官,出任晋军粮服局长。10月里转回宁武筹粮筹款。不料,日军二次攻城而来,百姓惊慌逃散。赵廷玉“不听家里人劝”,义愤填膺,誓不离家,反将两把盒子枪装满子弹。他身为国军少将,压根儿就不想逃离本土家园。这天赵廷玉正在家里,轰然间,大批日军破门而入,九进院里剑拔弩张。赵廷玉独身应对,僵持一阵,与第一轮来敌幸未发生冲突。未料,日军前脚撒出大院,复又卷土重来。不知是日军突然意识到此人非比寻常,还是其他什么原因,总之这次复来,双方言辞凌厉。日军悍然向赵廷玉索要钱粮,赵当然坚辞不给。赵瑾老人说,日军万般恼怒,“打了廷玉一个耳光”。很显然,今日血火之灾是躲不过去了,即使躲过今日,日寇践踏成性,明日还会遭殃。要么你就谄敌投降做个亡国奴。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受过正规训练的赵廷玉,迅速跨入里进院中,依托熟悉地形,怒拔精良双枪,回身对敌射击,敌顽应声倒下。顿时,大批日军团团包围了九进老院,投弹扫射,大举进攻。赵廷玉与敌展开激烈巷战,虽孤身一人,偏要打出一片威风!古有杨家将,奋勇杀贼,精忠报国,血染塞北大地,而今赵廷玉,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双,誓不降敌。
时宁武城乡,除国军、晋军、川军外,亦属八路军贺龙所部10师新辟游击区,有58旅萧克、59旅王震,包括宋时轮支队、余秋里支队众官兵,坚持浴血抗战。日军陷城,我10师曾经烧毁敌人军火库并安全撒出。此刻,城外军民忽然听到城内枪炮密集,分明发生了激烈战斗,当时均感意外,以为另有一支敢死队人城突袭杀敌。实是赵廷玉一人,单兵往复与敌拼杀,威震敌胆!赵廷玉凭借高超勇猛的军事技术,加上充足弹药,面对数百倍之颃敌,愈战愈勇!直杀得瓦砾迸射,天昏地暗,九进院内外,倒下一片豺狼尸体。此战结局是:赵廷玉且战且退,直至打光最后一梭子弹!他深陷院中无法突出重围。敌军眼看就要冲上前来。紧要关头,赵廷玉将军猛然竖起了院中长梯,迅速攀上房顶,决计越墙突围。在此一瞬间,他暴露在敌寇狙击手枪口下,随着一声枪响,将军被击中致命一弹,应声从房檐轰然栽落,血染大宅门。
残阳如血。日寇收拾战场,携尸而退;烈士英魂不散,威震敌胆。将军静静地躺在大院血泊之中。两日后,乡亲们从外面渐次回城一赵瑾老人忆道:只见梯子下面,鲜血已经凝结,家中两只长毛狮子狗,一左一右忠诚地护卫在将军尸体旁边,长久地卧伺不动,一声声哀嚎呜咽,催人泪下!老人记忆清晰,当时院中二门道里,放着一只“洋油”铁皮桶,“那是美孚牌的”,小赵瑾就怀抱这只桶子,在赵廷玉多个隐身射击处,拾捡盒子枪子弹壳,结果“只用了一阵儿工夫,我就捡了满满一桶子弹壳”。真不知这位傅作义军需局长,究竟在家中储备了多少弹药,又打出了多少发仇恨的子弹!狙击手,狙击手!
宁武战后一个多月,日军攻陷太原。
赵瑾老人的讲述,使这间苍黑老屋变得巍峨高大。
赵梅生离家出走,流落西安,她还活着吗?她在哪里呢?
撰者在《后记》中写道:二十世纪中叶,自日寇侵华,中国社会即入多事之秋。国人生存尚自难保,修谱之事亦中断数十春秋。现今重事整理,拾遗补缺,时犹未晚。”
也许,是悲壮故事拉近了历史与现实之间的距离,也拉近了赵瑾老人与来访者之间的距离,也许,赵老出于和树森先生曾经共患苦难的感情,也许,是一个文化老者不愿意让我们空手而归,总之,就在即将结束采访之际,赵老艰难地站起身来,要给我找出一样东西,说:“这东西,可能你能用上哇!”就是这样东西,让我们看到了确凿的希望。赵老颤巍巍地挪动脚步,来客急忙让开。他打开靠墙老柜子,探进一只胳膊,弯腰在柜子底部耐心地抓挖着。柜门里头黑暗杂乱,我什么也看不清。他摸索这样东西,大伙儿全都闭了气,没有言语。
老人直起腰来,把十几页有些残破的打印稿,郑重交给树森。王树森双手接过,又默默地交给我看一一这是一种非常简易的家谱。封皮上打印了一个标题《山西宁武赵氏家族成员谱》,下面印有时间,为“公元000年五月二十日”。撰者在《后记》中写道:“二十世纪中叶,自日寇侵华,中国社会即入多事之秋。国人生存尚自难保,修谱之事亦中断数十春秋。现今重事整理,拾遗补缺,时犹未晚。”相问后得知,这一册简易家谱的撰者,是赵家流落广西柳州的第九代人赵柱先生,依据当年匆匆带走的老谱整续而来。这位赵柱老人生于190年,为黄埔军校第二十二期毕业生,是赵瑾老人的堂弟,后在柳州一家工厂做厂长。赵柱之父为日本明治大学毕业的赵廷畴。1998年前后,赵柱先生把这份新修家谱转交给留居北京的第八代前辈赵廷助,再做补充核对。赵廷助老人即命其侄孙第十代人赵霭龄当此重任。赵霭龄生于199年,曾任吉林辽源矿务局高级工程师,后居北京。赵霭龄在赵柱修谱基础上,广为调查落实,尽可能地补充了赵家后两代人简况,终成此谱,计二十八页。如果赵梅生果真是赵黛莉的话,她应该列于赵家第九代人当中,和赵瑾老人一样。
我手持此谱,凑近了小屋半空里那只昏黄灯泡,检看其中第
九代人。在第十五页中,我看到两行字:
赵梅生,生于190年,居西安。先后供职于西安交大、建设银行等。任会计。退休。
嗣一女:赵健,居西安,任职建设银行会计、处长。适河南籍周明东。
很短,没了。
然而这却是许久以来我所得到的最为直接、最为可靠的一条信息。此后开展工作,凭的就是这几句话。感谢赵瑾老人,祝他健康长寿。出于对树森先生的信赖,赵老特许我们上街复印此件。张发兄、树森和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一趟宁武冰雪路,没有白来,最是关键。(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