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漩涡（二十八）

    希尔对待自己周遭发生的一切都很敏锐，并且敏锐得过头，这就是为什么今日她逃得这么快。虽说她看上去性格乐天，时常开怀大笑，对许多事都不甚在意，可她其实相当关注村落阴暗犄角里发生的怪异之事。有句话是母亲艾丝贝尔留给她的，——无论风往哪边刮，雨总会落在我和你这类人头上。这话足以概括她的心理特征。

    自从几年前发了癔症的菲伊奇去世，也算是了去她一件心事，至于村落的秩序，按照母亲的遗嘱，其实从来都没有变过。虽说史书和经文中记载古代王朝兴衰往复，村落的毁灭和重建更是寻常，但诺里村永远都由长老和祭司团来治理，俨如是人们从不怀疑的真理一般，甚至近似于神话了。谈及信仰和长老的时候，村民们的语气仿佛在谈今天的环境和农庄的粮食供应，简单来说——就是天理。

    不用母亲唠叨，希尔也已经看透了，惦记着劝诫村民这种事情完全就是浪费时间。

    倒掉鞋里的泥灰之后，希尔穿回靴子。她退回到洞窟里岩墙夹出的角落，刚好能把提灯的光芒挡住，然后她把那个死去的村落猎户的尸体也拖了过来。

    “你觉得他是怎么死去的？是外来人吗？”利洛斯低声问，他的神情仍然紧张无比。

    “我猜是。”希尔盯着猎户的尸体看了一阵，发现和杜恩描述的畸形感相差不大。然后她扫视附近阴暗崎岖的地形，——这圣山的内部实在像是复杂棱面构成的迷宫，“不过你难道担心他们会这样对你？我要说你待在村落里下场好不到哪去，还不如去赌外来人比长老好说话。你迟早会被替换灵魂，身体变成长老的东西，你给我记住这一点。”

    “但祭司们说，”利洛斯很不情愿，“外乡人——”

    “嘘！别说什么祭司了，你跟着我看了这么久的经卷，还不明白祭司们是怎么一回事？”

    希尔打住这白痴的担忧。她知道利洛斯胆小怕事，她甚至不知道这小子怎么替她把经卷从长老的宅邸里偷出来的。有时候她猜测利洛斯很擅长在阴暗处行事，甚至这就是他生活和存在的方式，可每次带着小子出去打猎，他可悲的表现都让希尔不断产生挫败感。她知道，叔父指望她能靠他得到长老庇护下的生活，然而她才不想把未来指望在丈夫的身份上，并且她也不对利洛斯抱着小兄弟以外的感情。

    当然了，他好歹也是她听话的小兄弟。

    她在诺里村生活了这么久，所遇到的不是愚昧的信徒，就是她叔父、她父亲、她的童年玩伴利洛斯这样的怯懦者。相比之下，那个外乡人杜恩·安菲里格极其疯狂，是个可怕的怪物，有时候竟让她不知道是长老更恐怖还是此人更恐怖。但是，他的出现，的确让她体会到不小的安慰。至少这个世界不都是由怯懦者和愚昧的信徒所构成的。

    如果母亲伊丝贝尔还在世，恐怕会高兴得跳起来。从母亲的日记里希尔能看出，伊丝贝尔天生喜欢危险和可怕的事物，并且从小迷恋杜恩·安菲里格这样的男性。这就是母亲为什么总是贬低父亲的怯懦。

    狂热者身边没有怯懦者的位置。

    但是，她可和伊丝贝尔不一样，她不是母亲的复制品，她更谨慎，也对危险的事物缺乏兴趣。她从来不会低估其中蕴含的致命威胁，这就是为什么她像逃离长老一样逃离了那个外乡人。待在一个开玩笑般把她踹出好几米远、开玩笑般把匕首搭在她唇上往下压的人身旁已经够危险了，更别提这还是个洞悉人心的......

    希尔认为，叔父害怕并且畏惧这个外乡人，所以才会转而崇拜他。叔父以为，这样就能让自己也成为令人害怕、畏惧的人。

    希尔指指岩窟狭窄的另一端的道路。那里能分辨出些许足迹，脚印和诺里村村民的差别很明显。

    “他们可能就是沿着这条路走的，”她说，“如果我们运气好，就能拿外乡人给来的信物跟他们达成一致。”

    “我还是觉得紧张。”利洛斯低声说，几绺头发从耳畔掉到地上。他的额头和眼眶有些发黑，怎么回事？这小子熬夜了？

    “没事，你经常紧张。”

    不，没时间想这个了......时间紧迫，必须尽快完成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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