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义坊里里外外让葯草气味给弥漫了。头发半白的李同容提着葯箱回来,坊里学徒杂役放下手里的工作过来服侍,几千病人也苦苦地立起身来,恭恭敬敬地叫声“李大夫”同时向他抱怨自己的身体,有的老眼花了,有的腰直不起来。
“好好好,等等我看看啊”李同容和气地应承病人,随后向一旁的几个弟子问道:“早上没什么事吧?”
“庙口的赵十三早上又上门来,说他只能筹到一两银子,非要我们替他孙儿看病,怎么讲也讲不走,怪讨厌的。”李同容的—个弟子说道。
李同容喝了口茶,一皱眉,把脸上的皱纹都拧在眉心一处。
此时步天行三人踏进葯坊,马上有人上前来问候,声音传到了葯坊里,李同容赶紧走了出来。
“贺公子,怎么有空来?里面请坐。”
几个人进了厅堂,贺家桐为大家介绍后,各自安坐,李同容见了苏晓溪的模样气色,非常惊异,开门见山的就问明来意。
贺家桐道:
“李大大快人快语,这位苏姑娘受了伤,你赶紧给她看看吧。”
李同容也不问她的症状,马上请上了座,凝神细诊。见她脉象虚实错乱,大感棘手。
“我听说江湖上有种武功叫‘十日断魂’,中掌者气血凝滞,十日之内衰竭而死”
步天行一听,瞪大了眼睛,苏晓溪心里也是陡地一凉。
“你是说我快死丁?!”可是中掌至今早已不止十日了呀是九灵沉香丸的功效吧
“姑娘是否觉得眼前昏暗,不思饮食,夜间虚汗淋淋?”李同容又问。
苏晓溪恍惚地点点头,这两日来,纵使日正当中,在她眼里,也有如阴雨天。
李同容谨慎地道:
“姑娘,恕老夫直言,要命的只怕不只十日断魂这一端,看姑娘面色白中带着青灰,定是带伤奔走多日,脏腑俱伤,这”苏晓溪哪里还说得出话来,正慌着,听到一个坚定的声音:
“大夫有办法吗?”是步天行。
苏晓溪望住他,不知怎么,觉得心酸!他担心自己毕竟不如担心纤纤,他的眼里,没有焦急。
“再慢恐怕就没法了。”李同容道,命人取来纸笔,写下一张葯方,交给他的一个弟子,吩咐道:“马上备好。”
“既然李大夫这么说了,我看你们俩也就不必担心了。”贺家桐道。
“苏姑娘恐怕要在这里待上几日了。”李同容道。
“我在这儿陪着她。”步天行仍是坚定的语调。
“行,我让人给步三少爷备房。”
李同容说着,正要喊个小厮来,苏晓溪却打断他的话:
“三少爷,找纤纤要紧,我看这儿商旅汇集,打听消息应该很容易。”
步天行不禁一怔,他什么也没说,她却看出他的心思了?方才街上看见的叫卖人口的贩子,实在让他心神不宁,纤纤就是这样让人卖来卖去的可怜人,她现在到底在哪里?到底在哪里
步天行沉吟一会儿,道:
“好,我在隔街上的大方客栈下榻,有事一定要通知我。”
步天行又吩咐李同容许多事情,然后偕同贺家桐离开。
李同容吩咐小厮给苏晓溪打点好房间,正领她进去歇着,门外一阵騒动,教她停下脚步。
一个衣衫褴褛、头发花白的老乞丐抱着个小男孩儿,身后还跟了三十来个脏污污的叫化子,大军压境似的朝大厅挺进,盛义坊的人怎么也拦不下来。一群人进得门来,便跪倒在地上,赵十三身边的老夫人开口哀求:
“李大夫,你行行好,这孩子还小,你救救他!我给你磕头,给你一辈子做牛做马。”赵十三的孙儿染了怪病,高烧不止,已昏迷三天,赵十三上门求医三次,盛义坊拒诊三次,如今孩子奄奄一息。
李同容嫌恶地站起身来:
“我受不起你给我做牛做马医病花钱,天经地义,要是开了先例,大家都像你这样,往地上一跪,就要我免费看病,我这盛义坊还要不要开?你老人家也要替我想想,我还有一屋子妻小要养啊!”李同容娶了三个老婆,生了九个孩子。
赵十三只是抱着孩子,不发一言,赵老夫人从怀里摸出几个小碎银,道:
“我这里有二两银子,不够的,我们全部的人都给你使唤,做工还你!”
老妇人说完,身后的三十多个人轰然一声:
“求李大夫慈悲,救救孩子!”
“一两银子哪够啊,走吧走吧,不要为难我啦!”
苏晓溪心里不禁厌恶,寒着脸问:
“医治这孩子需要多少钱?”
“他的腐心虫已侵入肺脏,这种病他们这种人哪里生得起光是—帖葯钱就不是三五
两银子可以打发”
“那么这些总该够了吧?”她说着将包袱里两包黄金白银都拿出来,交给赵老夫人:“孩子还小,好好照顾他。”
在场的人见这姑娘将大笔银两平白送人,一时都应对不过来,而有了白花花的银子,李同容马上二话不说为孩子诊治了起来。
苏晓溪起身,在众人错愕声中走出盛义坊,才到门边,身后有人迫出来,喊道:
“姑娘留步,姑娘留步!”是方才—言不发的赵十三,他空着—双手赶到她身前,咚地一下跪倒在地。
苏晓溪赶紧扶住他,赵十三不肯,执意一拜。
“这不是折我的寿吗?”苏晓溪苦笑。
“姑娘怎么称呼?”赵十三缓缓站起。
“我”苏晓溪原本为善不欲人知,但见赵十三虽然衣衫褴褛,却气度不凡,方才他逼不得已,跪求李同容,却—句话也不肯说,腰杆子也不弯一下,此刻亲自追上来磕头道谢,表示看待自己自是不同—般,这样一想,不敢怠慢,抱拳道:
“晚辈苏晓溪。”
“苏姑娘对赵家恩同再造,赵十三只怕今生无以为报。”
苏晓溪道:
“赵老伯伯,钱财四方来四方去,那些银子本来也不是我的,后来变成我的,我就算不给您,也会给别人,您别放心上了。”再说,那些钱一笔是纤纤兄嫂的,一笔是从曹老人那儿扒来的,都是不义之财,也算替他们做善事吧。
两人正说着,一个年轻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两人身边。
“舅舅,明弟醒了,吐了许多黄颜色的虫子。”
赵十三听了悲喜交集,苏晓溪也觉得安慰,笑道:
“赵老伯伯快去看看孩子吧。”
赵十三再次一揖到地才回身离去,苏晓溪也要走,年轻人叫住了她。苏晓溪打量一下这年轻人,他大约比步天行还要大上几岁,十分斯文稳重。
“你年轻力壮,为什么不去做工攒钱,要跟老伯伯一起当叫化子呢?”
“舅舅犯了事,赵家一族贬为贱民,只能以乞讨为生,在下自幼由舅舅扶养,与赵家—体同命。”
苏晓溪脸色尴尬,道:
“对不起,是我冒犯。”
这年轻人并不介意。“明弟是舅舅唯—的孙儿,也是赵家仅存的血脉,你救了他,使得赵家香火得以传承。”
苏晓溪点点头,不想再说什么,年轻人却也不愿离去。
“姑娘,我看你气色不好,你的身体,要不要紧?”轻人语带愧疚,想她为了救明弟,必定延误了自己病情。
苏晓溪不惯让人这样尊崇,加以自觉去日无多,反而潇洒不羁,主动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
“在下王书鸿。”
苏晓溪自报了姓名,又道:
“我们做个朋友吧,朋友相互帮忙是应该的。”
“那有什么事情,我能为你做?”王书鸿急切的上前。
苏晓溪思索一会儿,说:
“我在找人,一个叫做纤纤的姑娘,跟我差不多年纪,她的哥哥说是个烟草茶叶商人把
她掳走了,我们一路追赶,到了宜夏,却没了下落。”
王书鸿保证道:
“在下一定尽力而为!苏姑娘在哪里落脚?”
“大方客栈,不过过两天我可能不在了,要是有消息,你找步天行步三少爷。纤纤是因为我才会让人掳走,我没时间替步天行找到她,也许你能。”苏晓溪说着,心头惨然,看看天色已晚,抱拳告辞。“王公子,一切就拜托你了。”
王书鸿弯身一揖,目送苏晓溪渐行渐去,拐了弯隐去身影,他却过了许久许久方才回过了神。
苏晓溪一个人来到大方客栈,店小二看她气色极差,小心翼翼地过来询问:
“姑娘用饭还是住店?”
“我找人,两位公子,大约刚刚才来下榻”
小二打断她的话,道:
“—个是书生,另一位是个英挺富有的公子,提着剑,出手很大方的,是吗?”
“嗯。”“他们俩订了房就出去了。”
出去了?找纤纤去了吧
“我在这儿等他们好了。”苏晓溪说着,自己坐了下来。
小二也不便再说什么,替她端来了茶,便忙自己的去了。
客栈里人声喧哗,苏晓溪—个人显得落寞,等入了夜客栈打烊了,却又显得突兀。
“姑娘我们打烊了,你要不要订个房间休息?”
苏晓溪不理会小二的询问,守着孤灯,静静坐到天亮。
盛义坊的大门才开不久,步天行便和贺家桐一起踏进来,开门的小厮见了他俩忙道:
“两位公子是来探望昨儿的苏姑娘的吧?她已经走了。”
“走了?”步天行不禁愕然。“怎么会走了呢?”
“这是她自己要走的,我们留也留不住”
贺家桐还想再问清楚,步天行已经转身跑出去,一路到了大方客栈,这里也是才开了店
门,步天行见了小二,劈头就问:
“昨儿有没有一位姑娘来找我?”
“有啊,天一亮就走了。”小二指着客栈角落的位置,续道:“她在那儿坐了一整夜,也不肯下榻休息。”真是怪人。
这时贺家桐也走进来,看步天行慌张的模样,脸上泛起冷笑。
“步三少—颗心,居然放下了两个人。”这可真是个大发现!不过,当他们追上人口贩子,却没有得到纤纤的线索,那时候的步天行可也没这么慌张呀!
“盛义坊那里怎么说?”步天行没心思打趣。
贺家桐把问到的经过说了一次,步天行更加担心,如果苏晓溪真的把钱送人,那现在想
必是身无分文了,能去哪儿啊!真是气人,如果不是回来的路上遇见了几个找碴的捞什子,
也不会耽误这么久,让苏晓溪等了一整夜!
“她身子弱,—定走不远,我们分头找,找到了就直接送到李大夫那里去。”
“要是她不肯去呢?”贺家桐笑喀嘻地问。
“绑也要绑去!”
两人说定,各自奔出客栈,步天行从他们来的路上找去,果然在护城河边找到才刚出城的苏晓溪正拉着她的马,踽踽独行。
步天行出声喊她,苏晓溪回头,一朵苍白的笑容在唇边漾开。
“你回来啦?找到纤纤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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