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的形态。我试过……在我接手之前,前一位物主也尝试过。其他的形态能组合起来,只不过没有什么功能,就像是几条死路。”
大虫子坐回沙发的扶手上,中间的一对长手架在膝盖上,肢体的末端交叠在一起,像是一位饶有兴致的倾听者。另两支细长的肢体转过去提起分茶器,又给自己斟了一杯:“就像乐高积木,除了包装盒上的东西,还有很多可能……我明白。”
“对,就像乐高积木一样。”华庭建扬起了一边眉毛:“您说得没错。只是这其中有一些副作用——这些积木堆积而成的东西越完整,副作用对持有者造成的影响就越强烈。”
虫子吸了一口茶:“我听说这东西会夺取人的运气。”
华庭建在商品介绍页面上确实提了这么一句。他解释说:“其中的机理尚未查明,所以我建议您将之拆散,以金币的形式来储存这件工艺品。”
他腾出一只手,从口袋里掏出一枚硬币。
“这是一枚25美分的硬币,很普通,应该是我在迪拜机场转机的时候换的……当然,任何流通货币都可以起到同样的作用。”他将硬币贴在金币上,一扭,摊开手,金币已经在他的掌心中了,而那枚硬币却不见了踪影。
“简单吧。”华先生翻看了一下金币,又把它放回了原位。他按着金币的边缘,轻轻转动了几度,抬起头说:“这样就装上了。”
“就这样?”
“就这样。”
华先生陪着这位大虫子先生将金剑拆散,又重新组装起来。两人兴致勃勃地摆弄了半个钟头,消耗了小半兜硬币,直到最后,还有些意犹未尽。
华先生与买家握了握手,从黑色甲壳下探出的粉红色**其实有着干燥而粗糙的表面,就像一位体型匀称健康的壮年男子,镇定、沉静,对一切事务——无论关不关他屁事——都充满了控制的**和自信。
“今天的交易很有趣。”虫子握住华先生的手,另一条胳膊搭在他的上臂。
虫子说:“你回去要做好准备,鉴于最近发生的一些事情,说不定我们还会再联系你。话说,南美那边的奇物你熟悉么?”
华先生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打蛇随棍上地追问道:“新的那种?好办,不太难。”
实际上,他在南美没有多少资源,只能听到一些消息。最大的那些单子甚至连“消息”都很少,没人知道谁找到了什么,没人知道谁卖掉了什么。偶尔会有些迟到了半年的传闻,会提到一些具体的名字。在秘鲁的那场大爆炸之后,据说有些人交了好运,“上了一个台阶”,而另一些人则“去了很远的地方”。
虫子松开爪子:“当然,你有门路?”
华庭建也笑了:“秘鲁那里现在情况比较复杂。我有一些关系,可以联系一些货源供您挑选,如果您心里有什么特定的目标就再好不过了……”
虫子没有细问下去,华先生也知道,他毕竟不是唯一的选择。巨虫用它的中右手扶着工艺品贩子的后背,同时拉开了房门。两人在客房门口握了握手,又说了些展望未来的废话,这桩交易就到此为止了。
就在两个人即将分别,华先生正要顺着充满了弹性的走廊,走回属于他自己的世界时,瘦瘦高高的大虫子先生忽然抛出了一个问题。
“说起来,你听说过超级秃头人这个名字吗?”
华先生皱着眉头愣在那里。他难得有些失态,因为这会儿他死活想不起来对方提到的是哪一号人物。听那虫子的口气,却像是他应该知道一样。
“工艺品”掮客用中指揉了揉鼻梁,一时间只觉得口干舌燥,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有那么一刹那,华庭建觉得自己好像曾经梦见过这样的场景:他站在一条走廊的中间,被人问到了一个非回答不可的问题,而他却答不上来。如果他确实梦见过这样的场景,那一定是一场噩梦的结局,那种让人在窘迫和绝望中惊醒的结局。
华庭建努力抬起头,他要显得更加自信,哪怕他不知道这个名字意味着什么,他也要表现得像是错在”超级秃头人“这个名字本身一样。
他抬起头来,发现自己正坐在吧台前,盯着自己脑袋投射在吧台上的阴影。
华庭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压制住一声几乎脱口而出的惊叫。他想抬起手腕看看表,却没注意到自己正端着半杯啤酒,差点把手中握着的酒杯带倒了。正手忙脚乱着,脚下又踢到了一样放在椅子与吧台之间的东西,发出了一声闷响。
华庭建把已经是室温的啤酒挪到一边,放到潮乎乎的杯垫上。坐在他身侧的酒客转过头瞥了他一眼,又转过头,继续看他的球赛去了。
华先生取过一叠纸巾,擦了擦桌面上的水迹,弯下腰够了够,把手提箱提上来,放在膝盖上。
他拨开提手两边的黄铜搭扣,在打开箱子之前,这个老滑头警惕地扫视了一边周遭的环境。吧台边只有他自己和那个头顶架着飞行员式墨镜的酒客,在店堂的深处更舒适的卡座上,还坐着一桌走累了的游客,身边堆满了来自酒店商场的纸袋。
华庭建把着手提箱的箱盖,小心翼翼地撑开了一条小缝,飞快地朝里面望了一眼。那把金币搭成的小剑已经不见了踪影。在黑色的绸缎之间,趴着一样软绵绵正在蠕动的东西,只是看一眼就让人寒毛直竖,完全无法想象应该怎么把它生吞下去。
他赶紧合上了箱盖,重新搭上了搭扣,大拇指乱拨了两下,把密码锁上的组合拨乱。
华先生的这个行当并不好做,他早就知道这一点。以他的能耐,在这个世界更温和平淡的部分里,其实也不难达成同样的成就,过上同样充实优渥的生活。而且他也知道,如果他当年选择了那条更容易预见的道路,现在他应该已经有了一个家庭,舒舒服服地躺在爱、厌憎和不满足编织而成的蛛网正中,像其他普通人一样过完自己的一生。
华先生发现自己正盯着吧台暗沉的漆面,想到了一些他早已经放弃的东西。他从来没有后悔过自己的选择,而且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其实也没有再回头的余地了。
现在,在手提箱里装着的是一个机会,这种机会是无法通过简单地积累金钱和权力获得的。
他绝不会后悔。
“不用担心。”华先生忽然听到身边的酒客说。那人似乎打从一开始就仰着头盯着电视,手腕靠在杯垫上,捏着啤酒杯,杯里只剩下斜斜一洼深褐色的酒液。他的姿势自始至终都没有变过。
“你不会后悔的。”酒客说。
华先生警惕起来:“不好意思,我们认识吗?”
“不,你不认识我,”酒客喝光了杯中的啤酒,取下墨镜,重新架在鼻梁上,“不过,如果我是你的话就不会担心,只要张开嘴,它自己就会钻进去的,完全不用操心。”
华庭建握紧了手提箱的把手,他感觉到自己额头上全是汗,提着箱子的左臂腋下黏糊糊的。他紧盯着吧台边的酒客,朝门口的方向退去。
那酒客还坐在吧台前没有起身,只是转过头来:“我建议你现在就吃了它。”
“你……”华先生不知道该做什么,这时候应该全力逃跑吗?还是慢慢地退出去?他视野中最大的威胁又扭过头去看了一眼电视,引得华庭建也跟着望了一眼。
画面中两队球员正在禁区中央挤作一团,球门后点松松散散也站了几个人。镜头一转,角旗区准备开角球的球员已经站好了位置,正开始助跑。
这脚球擦过了几个奋力争抢的头顶,进而下旋,落在了小禁区与底线之间,场面一片混乱。
华庭建看到球网好像动了一下,他也不确定是不是进了球,因为就在这时候,有一样东西从他的视野下方蹭了过去。
他收回视线,却见那位不知名的酒客正翻过吧台,一脚踢翻赶上前来的酒保,躲到了吧台后面。
他听到那家伙说:“我建议你……”
在这个瞬间,肖待定长老刚刚问道:“你听没听说过超级秃头人这个名字。”
而肖立荣也刚刚认出了自己面前的人,这张面孔与她想象中的样子差别不小,看上去更为强硬,目光更为锐利。在这个瞬间,她知道自己面对的是谁,只是没有说出口。
隔着橱窗的玻璃,华庭建看到一位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士从店铺中走出来。她背着一坨与这身服饰极不相称的紫色登山包,荷叶领被背带压住了一角,绷得紧紧的,衣服的后摆又被背包压着往后拽,勒在她的领口上。这身装扮看上去就让人感到喘不上气来,就算在游客之间也显得非常突兀。
他注视着那位女士走到酒吧旁的丁字路口,在一家甜品店门口停住了脚步。在旅游的旺季,浏览两侧商店橱窗的游客往往会和从扶梯上下来的赌客汇集在一起,在冰淇淋吧夸张的彩虹招牌下挤成一团。
对自杀性人弹来说,这是一个绝好的位置。
华庭建最终还是没有听清楚那句诚挚的建议,大概是因为有人在那位酒客的脸上踹了一脚。他只听到吧台后面传来的痛呼,还夹杂着几声玻璃破碎的脆响。
不过,这些杂音在这个瞬间已经无足轻重了。
华庭建只记得那个女人透过人群,和他对视了一眼,然后转过身去。她举起手臂,也许喊了些什么,但是华庭建没有听到。
他只看见一团绵白的云雾从登山包中透了出来,就像一场突然袭来的山雾一样,笼罩了所有人。
第一次爆炸震碎了商业街两侧所有的橱窗玻璃,将空气燃料液滴均匀地散布到了整个杀伤场中。接着,红光一闪,一些尚未落地的碎玻璃在空中被熔成了飞溅的液滴,巨大的轰鸣声冲破了失聪形成的寂静壁垒,把所有的意识都冲刷成了一片纯白。
事后,很多人在看到新闻报道的画面时,会觉得整个场景有些似曾相识。这种感觉怪异而强烈,同一时间集中地出现在世界各地,在网络上一度引起了一些稀奇古怪的反响。
有些阴谋论者认为这场爆炸完全是假的,他们自以为找到了死者身份之间的联系,认为这场爆炸是“影子政府”对他们这些“清醒者”的警告。有很多人声称自己曾在布鲁斯威利斯主演的某部电影中见过一模一样的爆炸,只是那些片段在518袭击之后被“媒体集团和军工复合体”抹除了。他们对那部不存在的电影描述得活灵活现,以至于产生了某种集体癔症。
也有一些“预言家”和外星人信徒给出了其他的解释,他们认为518袭击是可以预见,可以避免的。他们总说自己早在1999年夏天的一个梦里(或者在外星飞碟的手术台上)获得了启示,并且一直在网络上提醒无知的凡人们。当然,因为没有人拿他们当回事,最终统统都遭到了报应。
这些互联网穴居巨魔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感觉,也无法理性地进行分析,最后当然不可避免地沦为了笑柄。与之相关的讨论大多集合在#DejaVu2017这个短命的关键词下,很快就被丢进了互联网深处的大垃圾堆里。
实际上,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并不完全是错觉,而是一起完全现实震的余韵,就像一场大地震之后的余震一样。
两条渐行渐远的世界线之间的相互作用,在2017年还造成了许多常理无法解释的怪事,相较之下,死后世界遭受的栽赃,也只不过是怒涛之下的一圈微不足道的涟漪罢了。
这一卷算是挣扎着写完的,之前挖的坑太多了,写着写着“卜咯”一声掉进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