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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5月18日
马来西亚云顶高原
云顶光环酒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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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庭建坐在茶几的对面,和买家之间隔着一盘精致的茶具,没有把货物摆上台面的机会。他不想显露出急切的神色,因为在他的经验中,买家往往会忘掉这位华先生推销员的身份,反而把他的紧张理解出五花八门十几种更为危险的涵义来。
买家似乎也不急,它从分茶器里倒出一股猩红色的茶水,注入杯中。
“这是第三泡,这一泡是最好的,这个时候茶气已经形成了,入口也更加顺滑,等一下你再体会一下变化。”这位买家真的一点都不着急,然而华先生对杯里的“茶水”并不感兴趣。
华先生曾经为很多客户准备过茶叶作为见面礼,用来拉近关系,获得共通的话题。茶叶、茶具和收茶时的种种故事在最近几年是一种通行的谈资,华先生很小心地记忆着这些碎片化的知识,有时候他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不喜欢喝茶了。
现在他很确定自己不想喝下面前的这杯“茶”,茶水散发的气味倒没什么奇怪的地方,只是液体的粘稠程度和色泽看起来真的很可疑。
华先生克制住了咽喉反射性的抽搐,双手接过小小一盏茶盅,收到面前,定了定神。
买家大马金刀地坐在沙发上,将口器戳进茶盅,浅浅地啜了一口。暗红的茶水透过半透明的吸管缓缓上行,最终消失在那副角质的面孔后。
买家轻轻地叹了一声,这让华先生有些手足无措,他不能确定这声叹息是因为满足于享受,还是这位特殊的客户产生了某种本能的冲动。而且他端着这盅“茶”观察了太久,像是不肯接受主人的善意。华先生自己也知道,这样的态度对生意不好,甚至很有可能是致命的。
他咬咬牙,挤出一个微笑,端起茶盅舔了舔。茶水的味道没有他想象中那么刺激,口味居然有点像普洱,不太涩,但是茶味也很淡薄,和杯中液体浓厚的质感形成了极为鲜明的反差。
他一口喝干了小盅里的茶水,举起茶盅又嗅了嗅,味道还是淡淡的……倒不是说茶香有多“淡雅”,而是一种整体的“淡化”。
自从走进这间似是而非的酒店起,他所感受到的一切刺激,都变得越来越模糊。所有的色彩都极为平庸,触觉几近于麻木,背景中存在着一些朦朦胧胧的白噪音,却无从分辨声音的源头,就像是他所有的感觉都被什么东西冲淡了一样。这种令人不快的感觉一开始还让他担心过,以为是感冒或是抑郁症的前兆,现在,他反倒能放下心来了。
华先生抬起头来,自信地与客户的复眼对视着。
“您要不要看看货?”
买家将手中的茶盅放回托盘中,用第二对肢锐利的前端扣住托盘的一角,将整套茶具挪开了些。
它点点头:“确实也是时候了。抱歉,耽误了你这么长时间。”
华先生向前倾了倾身子,把手上的小盅放回去,屁股也顺带往前挪了挪:“哪里哪里,能喝到您这泡茶也是我的运气,这茶真的不错,喝得我是两腋生风……”他把手提箱从沙发下提出来,放在桌面上打开,那柄金币编成的小宝剑躺在黑色的绸缎间,散发出温柔的金光。
华先生一个多月前接手这件货物的时候,它的光芒还更为耀眼些。当时他用一块海绵将之立在一支倒立着的扩口玻璃瓶中,就像拉长的圣诞雪花球一样,在向客户展示的时候,可以最大程度地展示出诱人的光芒。
但是这柄剑的光芒很快就黯淡了下去,串联金币的红绳也腐烂了,原定的展示方案只能作废。好在那根绳子只起到了装饰性的作用,金币之间并非熔铸为一体,而是靠表面上的纹路互相咬合固定的。于是华先生订做了一口手提箱,把金剑摆了进去。黑色的绸缎可以衬托出金剑上微弱的光芒,也方便他取出来拆下金币,向客户展示其中的奥妙。
他的这位买家通过一位介绍人找到了华先生,说是想现场看看实物,于是华先生就千里迢迢从伊维沙岛的度假别墅赶了过来。刚下飞机,他就听说了上家,那个把金剑卖给他的二世祖——据说是乌克兰某位食品大亨的公子——在车祸中遇难的消息。
这让华先生当即陷入了两难的境地,作为一名独立的艺术品掮客,他是有原则的,就算卖不出去,他也绝不会降价出售手中的货物,总得维持着不卑不亢的气度,以此来维护整个行业的利益。而另一方面么,他已经开始意识到这份货物带来的影响了,只想找个尽可能体面的方法摆脱它。
买家对华先生的小心思浑然不觉,它似乎有些得意地笑了两声:“三年陈的中年失业金鼎,刚发酵到最好的时候,早了太涩,搁老了味道就散了。”它也朝前俯身凑过来,两条骨架般的前肢架在膝盖上,另两条则扶着茶几的边沿。
华先生戴上手套,起身走到茶几旁,单膝跪下,非常郑重地托起了金剑。这种仪式性的姿态很讨其他买家喜欢,为售价上添了一笔不菲的附加值。
“这是一柄由金币构成的宝剑,汉剑式样,两侧开刃,”华先生握住剑柄的部分,组成剑柄的金币虽然有一定的厚度,但是握在手里并不舒服,有些硌手。所谓的“汉剑式样”也不算贴切,剑身的比例失之飘逸。由于剑的尖端是由一枚金币构成的,所以乍看起来有些憨——总感觉握着这柄剑,就使不出灵活的刺击,只能当作可以翻着面砍人的大刀片子来用。
他立起剑身,向买家展示过整体的线条,又侧过来,让买家观察剑身的刃口:“构成剑身的金币形制有所不同,截面大致呈枣核形……”
买家的右前腿(或是右前手)抓着茶几的边缘,在漆面上留下了几道不明显的划痕。节肢的前端很灵活,也足够致命,眼下,它只是被好奇心勾住了心思,没注意到自己正在残害客房里的陈设。
刃口看起来很钝,就像是儿童玩具,或是挂在墙上用来辟邪的工艺品那样。金币圆润的边缘组合起来,让剑身缺少了笔直锐利的线条,只是做个样子。
华先生把手中的剑放回手提箱里,打开另一边箱盖中的夹层,从里面抽出一沓雪白的打印纸来。
“劳驾,帮我拿一下。”艺术品掮客将手中的纸递给了客户。买家饶有兴致地接过递来的东西,从整沓打印纸中间揭开。
它从前肢的顶端探出一些鲜红柔嫩的**,拂过纸面,感受着纸张表面上的起伏。这些暗纹让它记起了凡尔登一座合葬墓的穹顶,上面有着同样风格的装饰。在那座群葬墓中,埋葬无名士兵掘墓人在工作之余,感叹起命运的无常。其中就有一位闲得无聊的监工,在墓室中忽然来了灵感,在黄昏颂歌失传三百余年后,墓室的穹顶上凿下了这首长诗的序篇。
“这是……”买家想要确认一下,却见华先生回转身来,劈面就是一剑。它被吓了一跳,本能地想要往后躲开,却发现自己根本动不了。
也不需要躲。
剑举起到挥下之间的时间消失了,至少在买家看来,他的记忆中出现了一段空白。它把手上的打印纸丢到桌上,新切出的缝隙间靠摩擦力维持住的完整性一瞬间就被破坏了,变成了两摞摊开的纸。
华先生把手中的金剑放回手提箱里,让它躺在深色的绸缎之间:“失礼了,没伤到您吧。”
那只巨大的飞虫非常人性化地用前肢捂了捂嘴,又用粗糙的“手”背捋了捋口器旁的刚毛。
“没事,不过确实吓了我一跳。”买家说着,往沙发的靠背上一躺。
它抓了抓面孔,前肢的尖端插进复眼和甲壳之间的缝隙,吱呀一声刮出了一些污垢:“哈哈哈……真的吓了我一跳!很精彩!很精彩……好了,不开玩笑,为你自己好,这样的惊喜应该少来两次。”
华先生也有些自得,在这些致命的客户面前耍宝很刺激,效果也不错。
他为自己选择的细分市场并不算冷门,实际上在这个行当里,已经充满了竞争者,将两家巨型寡头剩下的市场瓜分殆尽了。
生意其实也不算好做,华庭建时不时会经手几件麻烦的东西,像这柄金剑一样的“工艺品”。它们对持有者会造成一些不好的影响,比方说让人破财,或是在潜意识层面施加影响,让人下意识地反驳约会对象的每一句话,最终导致自己孤独一生。
出于职业习惯,华庭建一直关注着那个倒霉的富二代,看看他急于出手的货物是不是存在某种副作用。而在这位燕麦王子之前的物主就很难追溯了,因为在此之前,这柄剑只是一张羊皮纸卷上的图案,六十七枚大小不一的金币。
在上一任物主将所有的金币收集齐,串联成这柄小剑之前,那些金币散落在好几位私人收藏者手上。其中有几个人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出手很爽快,另一些人则不然。
华庭建摘下手套:“破邪、震慑邪恶生物、心智剥夺……这些功能您在订单中专门要求过的,我验证了,您也看到了。”
买家试着像人一样坐在沙发里,但是拟人的坐姿扭曲了它的身体,可能挤压到了它的内脏,让它有些不舒服。
大飞虫蹭了蹭后腿,站起来,抖了抖身后半透明的翅膀:“确实,你干得不错。”
它俯下身,探出一支前肢,也许是右前手,或是中右手……华庭建努力让自己的视线礼貌地追随着客户,但是他的脑子拒绝弄明白那一丛错综复杂的肢体哪是哪。他选择的这个行当并不容易,特别是面对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客户的时候。
他尽量不流露出恐惧来,这种情绪有时候会刺激客户,让它们意识到这位华先生还是一个脆弱的好吃的人类。
然而买家对他的血肉似乎不感兴趣。当然,华庭建很难确定那对复眼的视线放在哪里,他有些紧张,但是步伐仍然稳健。华先生让开了一步,让他的客户靠近些。
“我可以拿起来试试吗?”大虫子先生走上前来,这次,华先生确定那对复眼正盯着他。
“我想空手拿起来试试,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华先生点点头,尽力显得自然一些:“当然,这是您订的货。”
虫子卷起金剑,凭空挥舞了两下,又转过头来。
“切纸那招不错,纸是特制的?”
这又是让华先生得意的一件小事。在经手的一件又一件货物中,他总能学到一些有趣的新东西,时不时能给他自己带来一些惊喜。
“那是一篇颂词,一首长诗……”华先生解释道。
买家打断了他:“昏黄之颂,它确实算得上邪恶,这倒说得过去……”它举起剑,用肢体的尖端抠了抠金币之间的缝隙:“这些金币应该是可以取下来的。”
没错。华先生用指节蹭了蹭下颚,今天他还是太紧张了,几乎跳过了展示过程中的一步。不过这也情有可原,普通人不是每天都能遇到几只两米多高的大飞虫的。
“容我来展示一下,”他重新戴上手套,从买家手中接过黄金剑:“您看,两枚金币之间通过花纹咬合……”
他不用解释这种咬合的机制是怎么样的,不用解释这不是丢人的磁性吸附。因为在整个流程中,买家已经见识过了这些“工艺品”的奇异之处,这样的细节反而成了一种情趣。
他将剑身放平,将剑脊对着买家,顺着层叠咬合的金币一路向下,直到护手正中的一枚。
“这些金币存在很多种组合方式,按照特定顺序搭建起来,可以组合成不同的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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