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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回 龙蛇之变 李品仙暗迎唐生智 忠义相随 廖燕农护送“小诸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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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先,向武汉用兵,第四集团军如果垮了,蒋总司令下一个目标不是会向第二、第三集团军开刀么?”白崇禧虽看不起阎锡山,但还想拉阎锡山出来抑制蒋介石,以缓解武汉之危。

    阎锡山与冯玉祥一样,一向认为南方来的第一、第四集团军是一家人,今日自相火并,自然乐于坐山观虎斗。况且,蒋介石早已派了孔祥熙到太原疏通阎锡山,派黄郛、邵力子到郑州拉拢冯玉祥,要冯、阎服从中央讨伐桂系的决定。当然,冯、阎也不是不怕蒋介石,但两虎相斗,必有死伤,冯、阎岂不正好坐大?阎锡山当然不会向李、白伸出援助之手,但他既要提防蒋介石,又要提防白崇禧,还要在蒋、桂争斗之间拣个便宜。他把那满是皱纹的额头皱成一只核桃壳似的,尽管旁边没有别人,却故意悄声对白崇禧道:

    “健生兄,我正是为你而来的,别的事情咱帮不上忙,但我已获准消息,老蒋已起用唐孟潇来运动你的部队了,且在北平布下大批暗探刺客,将对你不利。我看,你还是快想办法,脱离虎口吧!”

    白崇禧心里怔了一怔,他原先以为李品仙可能受蒋介石拉拢,态度暧昧,但听阎锡山一说,这才想到唐生智的威胁。蒋介石以巨额金钱,虽可拉拢李品仙,但却无法拉拢廖磊,纵使李品仙动摇,而廖磊不为所动,李品仙也不敢乱动。但如由唐生智出马,则不但李品仙,便是廖磊也将被其拉走无疑。李、廖一走,白在北平南苑只有一旅人马,势单力薄,到时只有束手待毙!白崇禧怔了怔,忙用一阵轻松的笑声来掩饰内心的惶恐,他说道:

    “谢谢伯公的关照,这些事,我早就知道了,唐孟潇要回来,我极欢迎。据说,蒋总司令已决定将平、津地盘交给孟潇,此事,不知伯公听说了没有?”

    阎锡山此来,并不是关照白崇禧的,而是想用唐生智来吓走白崇禧,免得白与他争夺这平、津地盘,但阎锡山也同时怕蒋介石派唐生智来插足这块禁脔之地,白走唐来,阎锡山仍然面临一个咄咄逼人的竞争者。白崇禧这句话,在阎锡山的心头上打下了一颗钉子。阎锡山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告辞了。

    阎锡山的话果然不错,白崇禧总部的警卫团团长黄瑞华不断向他报告,总部周围时有可疑之人出没,白乘汽车外出,常有不明身份的车辆在后跟踪盯梢。有一天,白崇禧乘汽车经一个拐弯处,不知从什么地方飞来一枪,子弹头擦着前面挡风玻璃而过,司机惊得脸都煞白了。武汉危急,白崇禧束手无策,平、津危急,白崇禧不能自救,而李济深被蒋介石扣留后,广东危急,白崇禧更是计穷力竭。他整夜整夜地守在机要室里,收接各方电报,批阅,口授电文,昼夜不眠。他累得面色憔悴不堪,眼中布满血丝,一连几天,局势皆呈急转直下之势,他也深感精疲力竭了。这天,他对参谋长王泽民说道:

    “王参谋长,我准备秘密到开平去亲自掌握廖磊的部队,总部的一切工作,由你代行。”

    “总指挥何时重返北平?”王参谋长深感肩上重担难以负荷。

    白崇禧想了想,说道:“要看局势的变化。”

    “总指挥如不返平,南苑的一旅部队和总部警卫团如何处置?”王参谋长最感棘手的是部队问题。因南苑的一旅原是由白自兼军长的第十三军缩编下来的,王泽民曾代白任过军长,总部警卫团是白由广西北伐时带出来的卫队。这两支部队装备精良,但人数不多,一旦有变,打与走都难。

    “一切问题,皆由你处置。”白崇禧因无良策,只好把这个棘手问题扔给他的参谋长了,“我今日即以治病为名,住入德国医院,对外,只说我住院治病,一切皆守口如瓶,到开平后再听我的消息。”

    王泽民沉重地点了点头,遂与白崇禧握别。

    ……

    铺着马粪的棋盘路被小轿车的轮子碾着,被洋车夫的双脚踏着,各色马车、骡车,在形形色色奇奇怪怪的辔铃声中,像撒种一样,把一串串滚圆发亮热气腾腾的马粪团丢撒在马路上,白雪、污泥、马粪,构成一幅古都北平的风光图。

    白崇禧仍靠在小轿车的靠背上,没有睁开眼睛,好像睡去了一般。

    “总指挥,后面有一辆黑车一直紧盯着我们!”随行的卫士有些紧张地向白崇禧报告道。

    白崇禧扭过头,从汽车玻璃后面,果见一辆黑色小轿车在跟着。他冷笑一声,仍把头靠在车座后,说道:

    “是一条嗅觉灵敏的瘸腿黑狗!”

    车抵医院大门口,白崇禧由卫士们搀扶下了车。后面那辆黑车也在医院对面的道旁停了下来,随后又来了几辆装饰华丽的马车,也停在医院门口的老杨树下,看样子也是送病人来的。

    “总指挥,好像有人跟踪我们。”卫士在白崇禧的耳旁悄悄说道。

    “不管他,走!”

    卫士们扶着白崇禧,直进入一间高级病房。戴着白帽、白口罩,穿白大褂的医生、护士来了。白崇禧迅速穿上事先准备好的白大褂,戴上白帽、白口罩混在医生、护士之中,走出了病房。一名与白崇禧相貌相似的卫士躺到病床上。

    白崇禧在他人的带领下,乘上医院的一辆红十字救护车,直开北平火车站,他的四名着便装的卫士早在车站等着他了。白崇禧在救护车上再次易服,穿上长袍,戴顶宽边礼帽,戴副墨镜,拄根黑亮的手杖,走进了火车站。

    白崇禧在唐山附近的小镇开平车站下车,这是北宁线上的一个小站,以产煤出名,车站两侧堆着小山一般的煤堆。白崇禧和他的四名化了装的卫士,从车站径直到了廖磊的第五十三师师部,门岗挡住了他们。

    “这位是由北平来的诸葛先生,是廖师长的挚友,特来拜访。”一卫士向门岗说道。

    从卫兵室走出一名值星排长,见这位客人架子很大,不敢怠慢,忙把客人领到客厅坐下,立即进去通报去了。白崇禧一进客厅,抬头见正面墙壁上那帧“崇禧门下”的巨幅照片仍挂着不动,心中不觉暗喜。一会儿,身材壮实,腰扎宽皮带,脚上打着人字绑腿的廖磊来了。他看着这个不同寻常的陌生客人,心里顿生疑团,那双卧蚕眉低低地压着眉眶骨。白崇禧迎上前去,把墨晶眼镜轻轻摘下,唤了声:

    “燕农兄!”

    “啊——”廖磊正要叫“总指挥”,但见白崇禧的这一身打扮,知道来得不同寻常,忙挽着白的手,一直走进办公室里去了。廖磊把门关上,急忙问道:

    “怎的这般打扮?”

    “一言难尽!”白崇禧取下头上的宽边礼帽,叹息一声,随即由一只皮匣子里取出几根黄灿灿的金条,放到桌上,对廖磊道,“我此来特地是给你送别的。惭愧得很,两个月来,也没法给你的弟兄们发饷,不是我白崇禧克扣侵吞,实在是没有办法呀!这几根条子,是我向北平商会的一位朋友暂借的,你把它们兑换权且给官佐们分几个钱吧!”廖磊那红脸顿时激动起来,抓着白崇禧的手,叫道:

    “总指挥,你这是干什么?”

    “唐孟潇要回来,已派人给李鹤龄打了招呼。当初我曾对你说过,只要唐孟公召你去,你便随时可去。今天我特地由北平来给你送别,恕不能和弟兄们一一见面了!”白崇禧深情地说道。

    廖磊抓着白崇禧的手使劲地摇着,那脸变得更加红了,激动地说道:

    “总指挥,我廖磊一生崇拜关公,重信义,轻生死,只愿投效刘玄德、诸葛亮,干一番大事业。可惜我在湘军中混了十几年,满目所见,除了争权夺利,贪财渔色外,不知何人为刘备、孔明。我自投入桂军,见德公厚重宽宏,你则智如孔明,义及关、张,我总算找到了当今的刘玄德和诸葛亮啦!谁就是拿枪打我,用刀逼我,我死也不再走了!”

    白崇禧本是个重感情之人,今听廖磊这一番话,竟簌簌流下眼泪来,他说道:

    “燕农兄,我知道你是个顶天立地的好汉,可是,目下我们的处境非常不利呀!”

    “关公过五关斩六将,水淹七军,连拔三城,可也有走麦城的时候。总指挥,你放心,死,我听你的命令,活,我听你的指挥!”廖磊拍着胸膛,关公义气,溢于言表。

    “李鹤龄的态度如何?”白崇禧估计,李品仙一定把唐生智要回来的事对廖磊说了。

    “他要变龙变蛇,一天变化五次,既可上天,又可入地,神通大得很哩!”廖磊愤然说道。

    “嗯……”白崇禧点了点头,坦然说道,“人各有志。”

    “只要我按兵不动,我看他什么都变不了!”廖磊又拍了一下那宽厚的胸膛。

    白崇禧当然希望廖磊能左右形势,使李品仙不能变“龙”变“蛇”。李、廖两师若不动,唐生智便是手捧着老蒋的钱库,也断然不敢回到军中来。只要能顶住这一阵,如果武汉形势有好转,白崇禧在平、津仍可立足。过了这道难关,他便能在北平发起国民会议的倡议,在政治上转守为攻,军事上也就活了。不过,白崇禧并不盲目乐观,他知道廖磊虽忠于自己,但是,廖磊统率的五十三师的官兵几乎是清一色的湖南人。改编的时间太短,唐生智对部属仍有相当大的影响,纵使廖磊要跟白干到底,如果他的部下要跟唐生智走,那也毫无办法。加上李品仙正在变化“龙蛇”,这对廖部不能不产生极大的动摇作用。白崇禧想了想,说道:

    “燕农兄,我知道你是个忠心耿耿的人,但你部下情况如何?你的参谋长周武彝据说最近到了南京,又去了上海,他此行的目的是什么呢?”

    “周参谋长以军队代表名义被邀到南京准备出席三中全会。他不会另有目的吧?”廖磊道。

    “我看必是老蒋邀他去有所布置,很可能他与唐孟潇在南京或者上海见面密商回部队的事。”白崇禧道。

    “啊……”廖磊也觉这事有些蹊跷,因周武彝也是湖南人,与唐生智关系密切。

    “我看这样吧。”白崇禧又想了想,说道,“为了切实掌握部队的思想动态,你明天在师部召集一次营长以上军事会议,摸摸他们的底,然后再做决定。”

    “好。”廖磊也觉这样做比较稳妥。

    “此外,我在你这里的一切行动,必须严守秘密,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我住在这里。”白崇禧道。

    “是。”廖磊对白崇禧言听计从,就像关公站在孔明帐下听令一般。

    第二天上午,廖磊按照白崇禧的吩咐,在师部召开营长以上军事会议。廖磊的第五十三师本是由第三十六军缩编的,师以下设旅,全师三旅九团,加上师直属部队,共三十余个营,约一万五千人。全师旅、团、营长四十余人,齐集在师司令部的会议室,会议由师长廖磊亲自主持。白崇禧则像正月初八那天,总部的副官卫士们给他请“顺星”那样,躲在幕后窃听。

    “今天把诸位请来开会,要商量一件大事。”廖磊说完,把目光扫了扫这四十几位部下。廖磊作战骁勇,能身先士卒,吃苦耐劳,在军饷上亦不克扣官兵,因此颇受部下拥戴。但他执法森严,不讲情面,对违纪官兵,常予重罚,部下又多畏惧,官兵每不敢正眼看他那副关公似的红脸。由于廖磊对军风纪要求很严,开会时,部下们都正襟危坐,腰板挺直,大檐帽端端正正地放在面前桌上,开会时不准抽烟、喝水,更不准窃窃私语。廖磊说过开场白之后,坐在前面的三位旅长颜仁毅、凌兆尧、张节迅速交换了一下目光。廖磊接着说道:

    “我们跟随白总指挥已经一年多了,李、白二公,都把我们当作子弟兵对待。李德公为人宽厚,沉着果断,胸有雄才大略,堪称当今刘备;白总指挥机智超群,上晓天文,下识地理,博古通今,指挥战事,所向无敌,不愧当今孔明。”廖磊又指着会议室墙壁上挂的那帧“崇禧门下”的巨幅照片,接着说道,“故宫里有座崇禧门,我们跟着白总指挥打天下,实乃天意。目下,我们虽面临一些困难,但只要我们一心一德,精诚团结,坚定不移跟随白总指挥走下去,至少可以三分天下,鼎足而立,前途是非常乐观的!”

    廖磊开会,很少让部下有发言的机会,说的是开会,其实每次都是听他训话。而他训话的内容,又几乎离不开《三国演义》里的故事,不过每次都能推陈出新,翻出些新鲜花样来。廖磊讲完话后,与会者沉默了一小会儿,第二十七旅旅长凌兆尧站起来说道:

    “报告师长,你带我们投奔刘备也罢,曹操也罢,孙权也罢,但无论投奔谁,都要使弟兄们有饭吃,有饷发呀!两个月了没发饷,连年都没法过,你叫我们怎么向弟兄们交代呢?”

    第二十八旅旅长张节也站起来说:“再不给弟兄们发饷,这个队伍我没法带了!”

    第二十六旅旅长颜仁毅,原是廖磊当第三十六军第一师师长时的团长,他见凌、张二旅长均大胆站起来说话,也只得小心翼翼地站起来,说道:

    “报告师长,听说第五十一师刚刚发了饷,他们哪里来的钱?”

    “报告师长,我的一个小同乡在五十一师当团副,听他说,唐孟公已经回来了,唐孟公带了很多钱来给我们发饷,这事不知是否是真的?”一个团长站起来说道。

    “唐孟公给我们发饷,我们就跟唐孟公!”座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跟唐孟公回湖南去!”早已暗中与唐生智的代表串通好了的营、团长们,一齐高喊起来,再也不愿听廖磊的《三国演义》故事了。

    站在幕后窃听的白崇禧,宛如再一次听到那位星相家“食神不利”“太阴不明”的可怕预言一般,他双膝一软,跌坐在沙发上,脸色煞白,心脏都要停止跳动了……

    过了几天,蒋介石一封电报打到廖磊师部,着廖磊将反抗中央、阴谋叛乱的白崇禧“解京究办”。廖磊将蒋介石打来的电报默默地交给白崇禧,然后说道:

    “总指挥,你先走一步吧,我把部队交代好就去!”

    “你要去哪里?”白崇禧问道。

    “你到哪里,我也到哪里!”廖磊泰然地说道。

    “你不跟唐孟公了?”

    廖磊摇了摇头,说道:“湘军中没有刘玄德和诸葛亮!”

    民国十八年三月二十日清晨,廖磊腰插双枪,亲率师部警卫连,将身穿长袍,头戴宽边礼帽,戴墨晶眼镜,拄着手杖的“诸葛先生”,由开平小镇护送到塘沽港码头。一艘日本轮船满载乘客,即将起航。廖磊把白崇禧一直送到船长室藏好,然后和白紧紧握手告别。刚到门外,他又返回室内,嘱咐道:

    “此轮由塘沽驶往日本门司,再经上海抵香港。到上海港时,望总指挥多加小心为妥!”

    白崇禧感激地点了点头,又和廖磊紧紧地握了握手:

    “请燕农兄多加保重,后会有期!”

    那日本轮船鸣了一声长笛,徐徐驶离了码头。李品仙带着几名卫士,匆匆奔到码头,正遇廖磊下船从码头石级往上走。他们在半中相遇。

    “总指挥走了?”李品仙气喘吁吁地问道。

    “嗯。”廖磊看着李品仙那着急的样子,暗自庆幸自己早来一步。

    “为什么不跟我打个招呼呢?”李品仙两只眼睛只顾盯着徐徐出港的日轮。

    “来不及了。”廖磊一边往上走一边说。

    “他走了也好,识时务者为俊杰!”李品仙喘了一口粗气,也往回走,他那话音中带着某种令人不安的遗憾。

    李品仙回到唐山,即向蒋介石发出“号”电,这一封电报差点要了白崇禧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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