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便可兵不血刃,免除后患之忧。”
黄绍竑的性格决定了他不是优柔寡断之人,俞作柏的话说完后,他问道:
“还有什么话要说的吗?”
“没有了,下面该听总指挥的啦!”俞作柏见黄绍竑要下决心了,心中暗喜,因为解决李宗仁的定桂军后,他在讨贼军中的地位,起码可以超过白崇禧。
“我决定还是先到南宁与李德邻、白健生会见,你团沿邕江两岸护卫我的座舰前进。”黄绍竑命令俞作柏道。
俞作柏见黄绍竑基本上采纳了他的意见,忙答了声“是”,便急急下了“大鹏号”舰,乘船登岸,回去部署对“大鹏号”座舰的警戒去了。
“大鹏号”舰鸣笛起锚,驶入正常航线,直往南宁开去。俞作柏全团分作两路,沿邕江两岸搜索前进。
“大鹏号”舰到达南宁凌铁村码头时,李宗仁和白崇禧己在码头上等候多时了。这个码头,原来是陆荣廷专用的,他当了两广巡阅使后,常到梧州、广州一带巡视,上下船便在这个码头。临江岸边,还修了座“避雨亭”,供他临时歇息。这“避雨亭”在前年粤军入桂时已被捣毁,陆荣廷此次回桂,还来不及重修,又被赶下了台,因此码头上仍可见到一堆断砖残瓦。使李宗仁和白崇禧吃惊的是,与黄绍竑同时到达的竟是俞作柏的人马。“大鹏号”舰抵达码头时,俞作柏立即指挥部队严密警戒,除李宗仁和白崇禧外,甚至连他们带来的随从警卫也不让靠近黄绍竑。白崇禧见了,觉得事态严重,非同寻常,他看了李宗仁一眼,但见李宗仁处之泰然,那黑里透红的国字脸上,挂着轻松、愉快的笑容,军靴笃笃地敲击着码头上那长条麻石,发出清脆的响声。黄绍竑刚一登岸,李宗仁便过去亲切地拉着他的手,问道:
“季宽,一路上顺风吧?”
“唉!”黄绍竑喘了口粗气,摇了摇头,说道,“身体有些不适,战舰的速度太快了!”他用手抚着额头,显出长途跋涉后的困倦。
“健生。”李宗仁忙吩咐白崇禧道,“你陪季宽先回去休息吧,省长公署已经腾出来了,可作下榻之处,别事明日再议。”
“好。”白崇禧点了点头,遂和黄绍竑分乘两抬轻巧小轿,往城中去了。俞作柏命令部队,护卫黄、白入城。
到得省长公署,在客厅坐下,随从献上茶来,黄绍竑即挥退左右,问白崇禧道:
“你和李德邻打急电要我从梧州赶来,到底为了何事?”
白崇禧见黄绍竑此时精神抖擞,知黄在码头上说“身体不适”,显然是装出来的,目的是为了支开李宗仁,以便先与他密谈。白崇禧皱着眉头,想摸清楚俞作柏到底和黄绍竑说了些什么,便先来了个打草探蛇:
“健侯不是都跟你讲清楚了吗!”
黄绍竑见白崇禧一脚把“球”踢了过来,便不再转弯抹角,单刀直入地说道:
“健侯劝我对李德邻下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段,收编定桂军!”
“你打算怎么办?”白崇禧两眼逼视着黄绍竑问道。
“想先听听你的高见!”黄绍竑呷了一口茶,又把“球”踢给了白崇禧。
白崇禧见黄绍竑态度暧昧,便勃然而起,慷慨直言:“健侯之言,荒谬绝伦!”说罢,他在客厅上急促地踱了几步,又走到黄绍竑面前,心情异常激动地说道,“洪、杨(即洪秀全、杨秀清)之败,实非曾、左(即曾国藩、左宗棠)之功,而由于内部分裂,自毁长城,往事匪遥,可为殷鉴!”
黄绍竑沉默不语,用手不断地捋着胡须,那双冷峻的眼睛,像两只透着森森寒气的古井,令人感到幽深莫测。白崇禧见黄绍竑不动声色,气得直冲着他的顶头上司质问道:
“总指挥,你这次来南宁,难道是为了重演陈桥兵变,黄袍加身的故伎吗?”
黄绍竑并不回答白崇禧的质问,沉默了好久,才慢慢地说道:
“我们先去访一访李德邻再说吧!”
从处理李石愚和俞作柏两团冲突的行动来看,李宗仁胸怀坦荡,绝无分裂吞并之意。黄绍竑要去访问李宗仁,无非是要摸清对方的底细,然后再做决定,因此,白崇禧也极愿意此时陪黄绍竑去见李宗仁,以便共同说服黄绍竑,修补“定桂”“讨贼”两军出现的裂痕。为了不惊动两军部属,白崇禧秘嘱副官着人将那两乘小轿悄悄抬到后门等候,他和黄绍竑都换了便装,秘密从省长公署后门上了小轿
,也不带随从警卫,径直往李宗仁的司令部走去。到了门前,他们下了轿子,哨兵是认得白崇禧的,便立正致了持枪礼。司令部的值星官正要走进去通报,白崇禧却一挥手,制止了他。黄、白二人,直往里走,快到李宗仁的办公室时,忽听得有人在说话,声音有些沙哑,情绪却非常冲动,白崇禧忙一把拉住了黄绍竑,站住听里边到底在说些什么。
“德公,自古以来,一国难容两主,一山不存二虎,黄季宽此人,曾经咬过我们一口,他又是用卑鄙手段从上司马晓军那里夺下人家的本钱,投奔德公后,又用卑鄙手段勾走了俞作柏和伍廷飏。俞作柏这人,野心勃勃,他串通夏威、伍廷飏、蔡振云等人,大有使黄季宽黄袍加身之概。只有此时除掉黄绍竑,蛇无头则不行,他的部下必不战而投到德公麾下,如旷日持久,必身遭其害,望德公三思而后行之。”
白崇禧听出,说话的正是定桂军的团长李石愚,他听了心中大吃一惊,暗叫不妙。黄绍竑不听则可,一听直怒得颏下的胡须一根根竖直起来,他瞪着双寒光逼人的眼睛,拉着白崇禧掉头便要走。白崇禧心中虽然激愤,倒还能冷静,他知道如果此时放黄绍竑回去,也许过不了一个小时,南宁街头便会枪炮连天,满地鲜血,死尸狼藉,沈鸿英坐在他的虎皮椅上发出狂笑。白崇禧紧紧地拉住黄绍竑,郑重地把头摇了摇,由于紧张和愤怒,他那平素白皙的面孔,一下涨得通红。黄绍竑虽然听俞作柏说过定桂军的情况,但尚不置可否,他觉得白崇禧的看法不乏深明大义,因此想亲自前来和李宗仁面谈,以期尽释前嫌,继续联合作战,待消灭共同的敌人沈鸿英再开善后会议解决他和李宗仁及两支军队的问题。
谁知一来到李宗仁的司令部,劈头便听到李石愚这充满杀机的话,叫他如何不相信俞作柏的那些先发制人的建议?现在,白崇禧紧紧拉着黄绍竑不让走,黄绍竑倒反怀疑白崇禧和李宗仁串通一气,想阴谋除掉他,以夺其军。黄绍竑暗度已入虎穴,此时只有三十六计走为上着,他也不敢出声,只是拼命要挣脱被白崇禧死死拉住不放的右手,一拉一拽,两人都拼出吃奶的力气。黄绍竑自戒除鸦片烟后,体力已大大恢复。白崇禧毕竟左腿胯骨受伤留下残疾,腿上无力支撑,被黄绍竑往回拖走了几步,他一看无法制止黄绍竑的行动了,遂从那西装口袋里掏出他的白朗宁手枪来。黄绍竑见白崇禧掏手枪,心中又惊又怒,但他的右手被白崇禧紧紧地拽着,无法挣脱,只得用左手从腰上抽出那支小号左轮手枪来。白崇禧一见黄绍竑也拔出手枪,急把白朗宁手枪的枪口对准自己的左胸,用低沉的只有两人才听得见的声音对黄绍竑说道:
“总指挥,我不忍心看见‘讨贼’‘定桂’两军自相火并残杀,我既无回天之力,也不愿作翼王(即石达开)之举,今日便饮下此弹,望你好自为之!”
黄绍竑急忙夺下白崇禧的手枪,两人似乎都听到了对方那怦怦作响的心跳声,彼此相视无言以对。这时,办公室里又响起一个粗粗的嗓音:
“白崇禧那个小白脸,诡计多端,脚踏两只船,我看他是想学孙猴子那一手,钻进我们的肚子里翻跟斗,从内部整垮我们,德公绝不可放过他!”
白崇禧听出说话的正是定桂军的另一团长何武。黄绍竑听了忙用眼睛向白崇禧示意:此时不走更待何时?白崇禧却只是不动,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人的话。
“诸位有话只管说好了!”
白崇禧和黄绍竑都听出这是李宗仁的声音,他的话音仍像平时一样平静而稳重。
“绝不可与豺狼为伍!德公,我宁愿听一个排长的指挥,也不愿再听白崇禧的指挥!”钟祖培拍着桌子,愤愤地叫喊着。
白崇禧只觉得心头被无数的重物压抑着,他胸部起伏,似乎连呼吸都困难。黄绍竑紧紧地咬着牙关,要不是此时此地,他真要冲进去,把那些可恶的家伙们狠狠地揍上几马鞭。
“还有话要说吗?”李宗仁平静地问道。
沉默,良久的沉默,也许大家都在看着李宗仁,由他做最后的裁决了。白崇禧听到那熟悉的军靴声,在有节奏地响着——李宗仁此时正在室内踱步。
“诸位,我决不相信黄、白两人会贸然出此下策。如果他们觉得有我在,他们不易做事,我可立刻引退,让他们二人完全负责,成功不必在我。为广西乃至整个国家和民族的前途着想,纵我不干,我仍希望你们完全服从黄、白二人的指挥,也如服从我一样,以完成统一广西的任务,拯斯民于水火之中!”
沉默,又是良久的沉默。黄绍竑胸中,那被感情冰冷闸门禁锢着的热血,一下溃堤而出,他“乒”的一声推门而入,破例地对李宗仁作深深一拜,激动地喊了一声:
“德公!”
白崇禧也跟着进门,盈眶的热泪从他那激动而变红了的脸膛上滚滚而下。李宗仁和他的那些团长们,一时都愣住了,李宗仁赶忙将黄绍竑扶起来,连连说道:
“季宽,请坐,请坐!”
黄绍竑站了起来,也不落座,只是说了一句话:
“明日上午,我在省长公署设宴,请德公出席,邀请‘定桂’‘讨贼’两军营长以上军官出席!”
黄绍竑、白崇禧回到省长公署之后,便令人准备明日的盛大宴会,又着人通知讨贼军营长以上军官,上午前来指挥部内赴宴。俞作柏听到黄绍竑要在指挥部内设宴款待两军官佐的通知,心中暗喜,悄悄来见黄绍竑,问道:
“总指挥,明日这鸿门宴还是像在梧州捉冯葆初那样干吧?”
黄绍竑正色道:“明日是桃园结义,可不是鸿门宴,你休得误会了!”
俞作柏一听,心里愣住了,忙道:“总指挥如何变卦了?”
黄绍竑道:“我何曾采纳过你的意见?休得胡思乱想,动摇军心!”
俞作柏见黄绍竑如此说,遂愤愤不平地说道:“总指挥,难道我从玉林跟你一同出走梧州的原因,你会不知道吗?一只猫甚至一只狗,扶它上树是可以的,一只猪,无论怎么扶它,是绝不能上树的!”说罢,竟扬长而去。
“站住!”黄绍竑厉声喝道,“回来!”
俞作柏虽然桀骜不驯,但对黄绍竑的将令尚能服从,他一个向后转,又走到黄绍竑面前来,黄绍竑也不客气,用手指戳着俞作柏的胸口,教训道:
“我告诉你,李德邻绝不是一只猫或者一只狗,更不是一只笨拙的猪,他是一只虎,一只猛虎!”
俞作柏被黄绍竑训了一顿,心中怏怏不悦,回到他的团部,遂称病不出,第二天的宴会,由他的表弟李明瑞代替出席。
第二天上午,在省长公署的大厅里,摆开十几桌丰盛的宴席,‘定桂’‘讨贼’两军营长以上军官,依次而坐,济济一堂,气氛显得非常隆重。黄绍竑精神焕发,起立致辞:
“诸位,为庆祝我们胜利攻占南宁,今天特备薄酒一杯,便饭数桌,招待大家。我们虽然取得了重大胜利,但是仅仅占领了一个南宁城和广西一小部地方,还有很大的地区被陆荣廷和沈鸿英占据着。他们的部队数量比我们多,地盘比我们大,而且南宁的周围都是敌人,我们‘定桂’‘讨贼’两军如不诚心合作,不严密统一指挥,就是自取灭亡!”
黄绍竑情绪激昂,声音洪亮,大厅里一片寂静。他继续说道:“为此,我提议立即编组‘定桂讨贼联军’总指挥部,我衷心拥护李总指挥当联军总指挥,我当副总指挥。我们讨贼军原来都是李总指挥的部下,因为那时要袭取梧州,进行讨贼,才分开来的。现在两军都发展了,为将来的更大发展,必须重新结合起来。”黄绍竑当即擎杯在手,高喊一声:
“起立!”
端坐着的军官们,“刷”的一声站了起来。
“立正!”黄绍竑又是一声口令,军官们立正站得笔挺。
黄绍竑举着酒杯,走到李宗仁面前,立正,敬礼,然后说道:
“德公,作为您的部下,我代表‘定桂讨贼联军’全体官兵,推举您担任联军总指挥,并向您敬酒致意!”
李宗仁激动地接过酒杯,一饮而尽。黄绍竑又斟满一杯,举杯向全体军官宣誓道:
“今后我们将领,誓当一心一德,服从李德公的领导,果有二心,当如此杯!”
“当”的一声,黄绍竑将手中之杯,掷于地上,那杯跌得粉碎,大厅里寂静无哗,气氛肃穆而庄严。黄绍竑又向李宗仁敬礼:
“请德公训话!”
李宗仁伸出两手,在空中往下按了按:“诸位请坐!”
军官们“刷”的一声整齐落座。李宗仁激动地说道:“诸位,我八桂人民乃至全国同胞,多少年来,均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外有帝国主义的压迫,内有军阀的混战。拯人民于倒悬,救国家民族于危亡,我辈青年革命军人责无旁贷。现我袍泽既上下一心,当矢勤矢勇,以救国救民为职志。而复兴国家振兴民族,当以统一广西为开端,革命大业,肇基于此。本人不揣德薄,愿率诸君共赴之!”
李宗仁致过简短训辞,黄绍竑当即带头鼓掌,大厅之内热情洋溢,宴会直到酒酣耳热方尽欢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