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黄、白决定了联沈倒陆的战略方针后,当即将“定桂”“讨贼”两军组编为左、右两路军,向南宁分进合击。左路军由李宗仁指挥,包括定桂军的李石愚部和讨贼军的伍廷飏、夏威、蔡振云等部,由贵县乘船溯江而上,直迫南宁;右路军由白崇禧指挥,包括定桂军的何武、钟祖培部和讨贼军俞作柏部,由贵县取陆路出宾阳、上林一带,迂攻南宁,最后与李宗仁会师。黄绍竑则坐镇梧州,留守后方,作为策应。
李宗仁、白崇禧进军神速,一举攻占南宁,两军于六月二十五日胜利会师。李宗仁将司令部设于谭浩明的督军署内。这天,李宗仁和白崇禧在司令部里,商议下一步的军事行动。
“我原来估计,林俊廷、陆福祥和蒙仁潜他们会死守南宁的,我军会攻南宁,必有一场恶战,谁知敌军一触即溃。”李宗仁掩饰不住兴奋的心情,对白崇禧说道,“下一步,便可进军左、右江,肃清百色、龙州之敌。”
白崇禧却沉思不语,显得心事重重,皱着眉头对地图出神。李宗仁见了,很感诧异,忙问道:
“健生,你不舒服?”
白崇禧摇了摇头,没有说话。李宗仁忽然想起,右路军比预定到南宁的时间晚了两天,他曾问过白崇禧是否遇到强敌阻击,白崇禧只说“敌军不堪一击”,便没再说了。后来他又私下听说,定桂军的何武、钟祖培不听白崇禧指挥,贻误戎机,致使右路军迟滞了抵邕时间,幸好左路军没有遇到强烈抵抗便进占南宁,否则将影响攻城计划。李宗仁亦曾询问白崇禧,是否定桂军的何武、钟祖培不听指挥?白崇禧只是淡淡一笑,并不作答。李宗仁因轻而易举地进占南宁,两军首次合作行动,旗开得胜,遂没有深究。现在见白崇禧郁郁不乐,想必是还为何武等人的事怄气,便说道:
“健生,定桂军中如有人不服从你指挥,可照实说来,我马上撤了他!”
白崇禧叹了口气,答非所问地说道:“德公,怕是要祸起萧墙呀!”
李宗仁一愣,忙问道:“你是说‘定桂’‘讨贼’两军出现不睦?”
“岂止是不睦,说不定要以刀兵相见!”白崇禧低头踱步,沉重地说道。
“健生,我们定要约束部下,绝不能发生冲突,重蹈洪、杨(即洪全秀、杨秀清)覆辙!”李宗仁见白崇禧如此说,也感到问题严重。
“德公,陆荣廷、沈鸿英都不是我们的对手,我估计,如果顺利的话,半年之内我们便可统一广西,可是,眼下两军的裂痕越来越大,明争暗斗愈演愈烈,如不能协调,不用陆、沈来打,我们自己便要灭亡。”白崇禧仍在踱步,忧心忡忡,看得出来,这位足智多谋的“小诸葛”碰到他有生以来最感棘手的问题。
“我要急电梧州,请季宽克日赴邕商议此事,如果因我在而不能团结两军的话,我当弃去军职,由季宽和你统率‘定桂’‘讨贼’两军。”李宗仁激动地说道。
“德公说哪里话来!”白崇禧摇了摇头,随即吩咐参谋,“给黄总指挥发急电,克日赴邕商议要事。”参谋答了声“是”,正要退出,白崇禧却又唤住他,补充了一句“电文写上:‘尔如迟日不来,危险就会发生!’”
正说着,只听一阵急促的枪声骤然而响,一名执行军风军纪勤务的军官在门外喊一声“报告”,未待回话,便急匆匆地闯了进来,向李宗仁、白崇禧报告道:
“李总指挥,白参谋长,讨贼军俞作柏团长与定桂军李石愚团长,因为抢占财政厅和税收机关,发生冲突!”
李宗仁和白崇禧闻报,仿佛一颗重磅炸弹落在头上,心中大震。李宗仁也不说话,倏地冲出司令部办公室,口中连连大叫:“备马!备马!”不想马夫这时正在给李宗仁那枣红马刷洗身子,修剪鬃毛,马鞍缰绳全取掉了,马夫跟随李宗仁多年,第一次见他如此惊急,竟吓得不知所措,忙丢下手中的马刷,去取马鞍,又丢下马鞍,去套缰绳,马夫正急得手忙脚乱之时,李宗仁已经飞起一鞭,把那枣红马打得奔跑,他随即迅跑十几步,从后跃上马背,双手抓着马鬃,两脚朝马肚上一磕,那枣红马长嘶一声,即随李宗仁疾驰而去。
到得省财政厅门口,只见壁垒森严,俨然已成战场。定桂军李石愚的部队和讨贼军俞作柏的部队,已经刀枪相向,官兵眼红,两军都架着机枪,突击队准备冲锋厮杀。原来,李宗仁指挥的左路军首先进入南宁,李石愚当即率部占据省财政厅和各税收机关,又占据了银行和军火库。及待白崇禧指挥的右路军到达南宁时,俞作柏见李石愚部抢占了财政厅和税收机关这些使人可以发财的部门,心中大愤,他也不和李宗仁、白崇禧打招呼,便着人通知李石愚,要其让出财政厅和税收机关。李石愚见这位昔日的部下竟如此狂妄,气得把桌子狠狠一拍,对来人说道:
“别说他俞作柏,就是黄绍竑来老子也不让,谁想来占这块地盘,就叫他拿血来换!”
俞作柏一听这话,气得那双老大的眼睛几乎要冒出火来,他的表弟李明瑞在所部当营长,也气得双眉倒竖,大叫:“李石愚把我们当什么人看待!”
俞作柏正在气头上,一声令下,集合全团人马,把李石愚的团部财政厅围得水泄不通。俞作柏在外喊话:
“李石愚,识相的马上让出地盘,否则我就不客气了!”
李石愚站在财政厅楼上的窗口对下厉声喝道:“俞作柏,有本事你就进来!”说罢,用手枪朝俞作柏开了一枪。
李石愚那一枪子弹正好擦俞作柏头顶飞过,击得后面的砖墙落下一片尘土,俞作柏的卫士见了,也不待命令,举起手提机枪便朝李石愚那窗口猛射了一梭子弹。李石愚大怒,下令机枪还击。俞作柏当然不示弱,调集所部十几挺轻重机枪,对准省财政厅大楼,正要集中火力猛击,恰好李宗仁骑着他那匹没有缰绳和马鞍的枣红马飞驰而来,正在剑拔弩张准备厮杀的李、俞两团官兵见了,无不骇然。
李宗仁翻身下马,提着那条光溜溜的皮制马鞭,一言不发,只身从街的这头踱到街的那头,他脚上那双光滑锃亮的硬底皮靴,有节奏地磕碰着地面,发出咔嚓咔嚓的响声。他那黑里透红的国字型脸膛,因为怒愤至极,已成紫色,宽宽的前额上,沁出细细的一层汗珠,两条粗黑的浓眉,剑一般挺立在眉骨之上,两只眼睛,目光犀利灼人,圆圆的鼻头,两边的鼻翼在翕动着,厚厚的嘴唇,往上硬绷绷地翘着,两边嘴角拉起两道凛然不可犯的棱线。他在街中独自走着,街垒上架着机枪,卧着随时准备冲击的士兵,财政厅大楼上,窗户口架着机枪,墙壁上临时掏出许多枪眼,每个枪眼都伸出一支枪口黑洞洞的六八步枪。
在这充满敌对情绪的两团官兵的对峙中,李宗仁此时好像是一位具有无上权威的将军,正在检阅自己的部队。他还是一言不发,手里提着马鞭,从街的这头走到街的那一头,脚下军靴发出的威严声音,不紧不慢,不重不轻,极有节奏地敲击着大地,震撼着官兵们的心。这声音,胜过硝烟弥漫的战场上那威力无比的克鲁伯大炮的轰鸣声,连那些身经百战的老兵油子们都感到这是一种不可抵御的威慑,它使你不自觉地感到必须放下武器,解除武装!
白崇禧也赶来了,他在街头伫立着,焦急地看着正在街中走动的李宗仁。他明白,在这种场合,不需要斗智,而是需要气魄、权威和震慑凝成的威力,这种浑厚的气概,只有李宗仁身上才具有,这是一种统帅和领袖所独有的气质。白崇禧心里惊叹着,一种欣慰之情油然而生。
李宗仁就这样走着,走了足足一刻钟。俞、李两团官兵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个都看呆了,仿佛变成了一群泥胎石塑一般。李宗仁这才停下步子,喊道:
“李石愚团长!俞作柏团长!”
这是一种训练有素的军人所特有的嗓音,是运用丹田之气,通过胸腔,在喉咙迸发出厚重的共鸣声,在检阅场上或在战场的危急时刻,每每可以听到这种震人心弦的声音。
沉默——这是一种雷霆震撼大地过后的静谧,一切能发出声响的东西,似乎都感到自己的渺小,不愿出来显示自己。
“有!”
一个有些沙哑的声音,在省财政厅大楼上响起,留着两撇东洋胡须的李石愚终于在一个窗口露面了。
“有!”
俞作柏从一墙壁后站出来,眨巴着他那两只诡谲的大眼睛,脸上带有几分傲气。
“我命令你们,集合部队,带到这街道两边来,听我训话!”
“是!”李石愚、俞作柏各人应了一声,听从李宗仁的命令,将所部官兵,分别集合带到这条街道的两边,列队站立着,听李宗仁训话。俞作柏和李石愚这两团官兵,是讨贼军和定桂军中的主力,共有三千多人,无论士兵素质和武器装备,在两军中皆属上乘,现在这三千多人,集合站在街道两旁,相距咫尺,正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都在暗中摩拳擦掌,要不是李宗仁站在中间,恐怕早已拼起刺刀来了。
李宗仁又来回走了一阵,才严厉地说道:
“抢占地盘,霸占财政税收机关,这是旧式军队的恶习,我决心革除这种恶习。为此,我命令李石愚团,即日
退出财政、银行和各税收机关,由政府派员正式接受这些部门!”
李石愚极不情愿地低着头,俞作柏却把头扭到一边去,两军官兵,竖眉瞪眼,怒气未消。李宗仁训完话,便严令李石愚将团部撤出省财政厅,将所部暂时开到一所学校驻扎。俞作柏部撤回原防。两团官兵皆遵命脱离接触,各回驻地。
却说俞作柏并未率部回防,他带着自己这一团官兵离开南宁,向东拔队而去,直走到邕江下游四十余里的蒲庙方才停住。他一则不愿服从李、白指挥,二则估计黄绍竑最近可能会从梧州到南宁与李、白会商军、政大事,他想在这里拦住黄绍竑的座舰,把黄绍竑请到他的团部,说明李宗仁的定桂军不可靠,秘商解决李宗仁部的办法。
俞作柏团在蒲庙住了一夜,第二天下午,在邕江岸边瞭望的哨兵来报:“大鹏战舰开上来了。”
俞作柏闻报,知准是黄绍竑来了,忙带着卫士,乘上一艘快船,到江心的航道上去会黄绍竑的座舰。那“大鹏号”战舰鼓着江浪,摇撼着俞作柏乘坐的木船,两船无法靠拢。俞作柏立在船头,向战舰上高声喊话:
“黄总指挥在舰上吗?”
舰上的士兵,有些认得俞作柏的,便进舱内报告,不一会儿,黄绍竑走到前甲板上,见果然是俞作柏,便问道:
“健侯,你为何在这里?”
“有重要机密报告总指挥,请战舰就地泊岸。”俞作柏说道。
黄绍竑正是为李宗仁、白崇禧那份十万火急的电报而来的,一路疑虑重重,他担心的也正是讨贼军和定桂军两军的关系问题,现在俞作柏突然在这里出现,声言报告机密,心想定是南宁出了大事,忙命舰长将舰船泊岸下锚。舰长却报告道:
“此地水浅,战舰不可靠岸,只能偏离航线中心,临时锚泊。”
黄绍竑见不能靠岸,便命人抛缆,将俞作柏接到大鹏战舰上面谈。俞作柏爬上舰面,便对黄绍竑道:
“请总指挥屏退左右!”
黄绍竑拉着俞作柏,走进舰长室,示意舰长退出,他关上门,这才问道:
“南宁情况如何?”
俞作柏眨了眨那双大眼,这才把白崇禧率右路军进攻宾阳、迁江、上林、武鸣中,定桂军的何武、钟祖培等人不听指挥,贻误戎机,迟滞了部队行动,不能按时抵达南宁。到南宁后,俞作柏愤愤不平,欲找李宗仁论理,要求处罚何、钟两人,却又被白崇禧制止。据说李宗仁曾主动问起在右路军的行动中何、钟二人有否违抗命令的情况,白崇禧又隐瞒不予实说,心中明显偏向定桂军。左路军先攻占南宁,定桂军的李石愚又霸占财政厅、银行及税收机关,并要向讨贼军动武,南宁不可住了,他才把部队开到蒲庙,专候总指挥的座舰到来,陈述苦衷,请示对策。
黄绍竑心中本来对李宗仁存有芥蒂,现在听俞作柏如此这般一说,心中隐隐而动,面上却仍然平静如常,问道:
“健生呢?”
“桂林人和桂林人总归好说话呀!”俞作柏又眨了眨那双诡秘的大眼睛,低声说道,“我曾听人说,李德邻准备请白健生当他的副总指挥兼参谋长,将讨贼军的俞、伍、夏、蔡四团编入定桂军中。因此,我才将本团撤出南宁,估计总指挥近日会从梧州赴邕,特在此专候,一则禀报机密,二则拱卫总指挥的安全。”
黄绍竑沉默不语,只管用手捋着颏下的胡须。俞作柏见黄绍竑不说话,想是正在思考定夺,便又说道:
“南宁极不安全,依我之见,总指挥不必再亲身赴邕,就请在蒲庙下船,用手令通知白健生、伍展空(伍廷飏字展空)、夏煦苍、蔡振云等把队伍开到这里,再做商议,这样做,起码不至于全军被李德邻吃掉。”
黄绍竑仍然没有说话,俞作柏又眨了眨眼睛,说道:“如果总指挥一定要到南宁去会李德邻、白健生的话,我将率全团护卫。到南宁时,总指挥就住在我的团部,邀李德邻、白健生和定桂军营长以上军官赴宴,由我带卫队营埋伏四面,到时总指挥以掷杯为号令,由我把李德邻以下定桂军官佐一网打尽,以武力收编定桂军。”
黄绍竑仍沉默不语,腮帮上的肌肉在微微抽搐着。俞作柏道:
“自古立大志,成大事者绝不可存妇人之心,优柔寡断!”他迅速瞟了一眼正在沉思的黄绍竑,“常言道:‘一山难容二虎。’现在陆荣廷已经垮台,沈鸿英虽然强悍,但必将为我击灭,因为我们有广州大元帅府做靠山,有李任潮的大力支持。但是,即使‘讨贼’‘定桂’两军暂时联合消灭了沈鸿英,到时我们还得与李德邻刀兵相见,一决雌雄,鹿死谁手,尚难定夺。如果现在采取行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李军解决,便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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