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作柏甜言蜜语,殷勤招待了陈雄一番,请陈回灵山后让黄绍竑把队伍开到兴业县城隍圩来驻扎。俞作柏之意,并非真的关心他的老同学黄绍竑眼下的危难处境,而是乘人之危,欲将其诱骗前来,包围缴械。俞作柏自袭击班师粤军,缴获了一些枪械后,又接着打劫了马省长的船队,掳获大批枪支和现款,所部实力大增,俞作柏官至统领,胃口也越来越大。现在见黄绍竑走投无路,正是下手的极好机会,如果再把黄绍竑这几百人枪抓过来,在李宗仁部下,他便是首屈一指的人物了。将来,说不定有一天还能独树一帜,横行天下呢。俞作柏越想越美,那双大眼睛闪烁着亢奋的光芒,每日只是喝酒作乐,专等黄绍竑前来上钩。可是,陈雄回灵山之后,好几天过去了,却并不见音讯。俞作柏等得渐渐不耐烦了,忙着人到灵山去暗中打听,几天后,打听的人回报,说探得黄绍竑仍在灵山驻扎,并无开拔兴业县城的动向。俞作柏估摸,黄绍竑正在进退维谷之际,必定疑虑重重,举棋不定,尚不肯轻易上钩。俞作柏直把他那双老大的眼珠转了不知多少转,本想率领自己这两营人马,前去偷袭灵山,将黄绍竑等人一网打尽,但又担心自己力量不够,且黄绍竑又诡计多端,剽悍善战,也不是好对付的,弄不好,偷鸡不成蚀把米,岂不丢人现眼?俞作柏左思右想,一时苦无良策。不吃掉黄绍竑吧,心里总感到痒痒的,吃起来吧,又觉得那是块鲠喉的骨头,不好张口。俞作柏在他的司令部里转悠着,急得直骂娘。思忖了半日,不觉想到了李宗仁,自己力量不够,何不报请李宗仁再调两营人马前去围剿,用四个营对付四百余人,他黄绍竑纵是三头六臂也插翅难逃。想到这里,俞作柏把眼珠骨碌一转,“哈”的一声暗自笑了起来。但一想又觉不妥,李宗仁的为人俞作柏是深知的,要他干这种明火执仗之事,他是绝对不肯的,怎么办?俞作柏又把眼睛眨了几眨,顿时计上心来,“哈”的一声笑,忙唤道:
“来人呐!”
副官忙跑了进来,问道:“统领有何吩咐?”
“备马。”俞作柏命令道。
副官即着人将俞的坐骑牵来,俞作柏带上几名随从卫兵,骑上马急急奔往玉林,找李宗仁去了。
俞作柏到了玉林,在司令部里见到了李宗仁,便说道:
“总司令,我近日打探得一宗上好买卖,不知你肯不肯做?”
李宗仁看见俞作柏那双诡谲的大眼睛不断地眨巴着,估计他又在算计着什么歪门邪道,忙说道:
“健侯呀,我让你率部驻扎兴业县城隍圩,是要你在那里剿匪练兵,你又想到什么做买卖上的事情去了?”
俞作柏“哈”地先笑了一声,又把一双大眼眨了眨,这才说道:
“我是想给总司令挣一笔可观的本钱啊,俗话说人无横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我们只在玉林想做大,何日才成得大事?”
李宗仁见俞作柏说话尽拐弯弯,更断定他此来必有企图,但俞作柏做事一向敢作敢为,截击班师粤军,夜袭马省长船队,他皆独断专行,并不请示,这次为何竟专程由城隍圩跑到司令部磨起嘴皮来了呢?李宗仁想了想,便断定俞作柏不是因为上次打劫马省长受到训斥后有所收敛,遇事先来请示,而是碰上了硬对手,不好下手,来请求支援的。李宗仁便追问道:
“到底有何事,请扯直说来,休得拐弯抹角。”
俞作柏忙凑近李宗仁的耳边,说道:“黄季宽那个鬼仔有好几百条枪已到了灵山,正是穷池之鱼,走投无路之时,我看把他们收拾算了!”
李宗仁听了忙正色道:“这哪能是人干的事!你上次搞到马省长头上,已属不仁;这次又想乘人之危动黄季宽的手,更属不义。古语云,‘多行不义必自毙’。健侯,当个军人,也要正派呀!”
俞作柏如何听得进李宗仁这一套,什么仁呀义呀的,在他眼中吃掉对手扩大实力便是高于一切的准则,只要手上有实力,兵多将强,有大片地盘,便可名正言顺,无论讲仁道义都有人听,否则,那不过是隔着靴子搔痒,给聋子念经罢了。俞作柏当然明白,不管李宗仁嘴上仁呀义呀说得如何动听,但他脑子里日思夜想的不也是扩充实力,抢占地盘吗?只不过李宗仁做得不太露骨,显得“文明”一些而已。假如当初俞作柏不用动武,而是把马省长请到贵县或者到玉林开府,由马省长任命李宗仁为什么总司令之类的名义,由李宗仁收拾广西残局,马省长做个傀儡省长,那李宗仁不知要怎样感谢俞作柏呢。然而俞作柏到底是俞作柏,他做事喜欢痛快,既然手里拿着的不是吹火筒,带的也不是纸扎的人马,且不说战场上真枪真刀的厮杀俞作柏感到过瘾,便是明火执仗打家劫舍、杀人越货他也在所不辞。在这样的年代里,本来就兵匪难分,因此俞作柏倒也不怕李宗仁责怪。虽然在贵县他打劫了马省长的船队,受到了李宗仁和马省长的责骂,但事后李宗仁仍将从马省长卫队营缴来的几百支好枪任由俞作柏扩充一个步兵营,还提拔俞作柏营里的连长、俞的表弟李明瑞为营长,把俞作柏由营长升为统领,并且还滑稽地导演了一场土匪打劫马省长船队的闹剧。李宗仁既扩充了实力,又博得了好名声,只有俞作柏暗中“哈哈”自笑,连连好几天都眉飞色舞。现在,李宗仁不同意吃掉黄绍竑,无非是不同意吃得太露骨,因此俞作柏把眼一眨,干脆地说道:
“黄季宽目下势单力薄,正在走投无路,我们如果不动手,别人也会下手的。先把枪缴过来,黄季宽愿干,看在老同学份上,可以给他个营长当当,不愿干,送他笔路费,打发走掉了事。”
李宗仁仍摇着头,坚决地说道:“大家都是同学,有难不扶已是有惭,还要落井下石,更是不该!”
俞作柏见李宗仁横直不答应,自己这两营人马又对付不了黄绍竑,眼看到嘴的肥肉吃不着,心里怏怏而退。李宗仁见俞作柏心里不痛快,又想灵山县距城隍圩仅九十余里,他担心俞作柏瞒着他带兵去缴黄绍竑的枪,黄绍竑必然拼死抵抗,到时两败俱伤,一则大损实力,二则别人定会以为俞作柏所为乃是奉李宗仁之命,岂不有损名声。其实,黄绍竑等人自退出南宁后,李宗仁早已密切注意其行踪,黄绍竑到达灵山,李宗仁也有所闻。俞作柏想的是吃掉黄绍竑,李宗仁想的却是把黄绍竑请来当他的第三支队司令,因此他怕俞作柏铤而走险,闹出乱子,现在不如先把俞作柏稳住,对黄绍竑那边,再作打算。
“健侯,你回来。”李宗仁对正走出司令部的俞作柏唤道。
俞作柏见李宗仁唤他回来,忙折回到李宗仁跟前,用那双略带嘲讽的大眼盯着李宗仁,笑道:“动手吗?总司令!”
李宗仁摇摇头,神秘地笑道:“我掐指一算,黄季宽现在已经不在灵山县城了。”
“啊?”俞作柏诧异地睁着大眼,但他也毕竟是个机敏之人,随即说道,“风声鹤唳,恐怕他们也不敢在灵山久待。不过,谅他们也走不出粤桂边境这几个县,我们多调点人,前后围堵,看他黄季宽往哪跑!”
李宗仁还是摇着头,慈和地笑道:“健侯,我想帮黄季宽一把忙。”
俞作柏“哈”地笑了一声,说道:“寒天的麻雀,任你撒多少食也不会进笼的。黄季宽那个鬼仔,精得很哩!”
俞作柏便把陈雄来城隍圩看虚实,他请黄绍竑拔队来城隍圩驻扎的事向李宗仁说了。李宗仁听了直把个头摇得像货郎的手鼓一般,说道:
“你欲乘人之危,骗黄季宽上钩,心术不正!那黄季宽也非等闲之辈,如何肯自投罗网。”
说罢,仍不断地摇头。俞作柏感到有些纳闷,便问道:“你准备怎的帮他?”
李宗仁徐徐说道:“我想请你到容县走一趟,把季宽的胞兄黄天泽和正在容县家中养病的季宽部下的营长夏威请到玉林来。”
俞作柏把那双大眼眨巴了十几下,也摸不透李宗仁命他容县之行到底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可又不便多问,只好答应一声“愿往”,便带着那几名随从卫士,骑上马,怀里揣着李宗仁给黄天泽和夏威的两封亲笔信函,向容县方向策马而去。
再说黄绍竑在灵山县城住了十几天,无依无靠,前途渺茫,想了许久,也无处投靠和安身,况且,灵山县也不能久驻。黄绍竑想得烦恼,除了不住地捋着腮上的胡须外,便是喝酒驱愁,在这走投无路之时,他不禁想到了老家。因他是广西容县黎村圩山嘴村人,和夏威、韦云淞、陈雄等都是容县的名门大族,回到老家,估计可以得到地方势力的支持,把容县作为一个暂时休息待机的地方,然后再派人到广东方面去联络,以图发展。打定主意后,黄绍竑便准备离开灵山取道粤桂边境的檀圩、武利圩、张黄圩、公馆圩、白沙圩、山口圩、青坪圩到廉江城,然后再经化州、高州、信宜折入广西境内容县的黎村圩。
驻灵山的前几天,恰遇广西清乡司令施正甫的部下统领陆清也由宾阳、横县方面率百余人枪退到灵山来。由于黄绍竑部和陆清部都是被广西自治军追击退出桂境的,因此到了灵山倒也能和睦相处。现在,黄绍竑要走了,便把行军路线和去向通告陆清,问其是否愿意同行。陆清也是势单力薄,走投无路的,见黄绍竑要走,自己仅有百余人枪,独立行动无以生存,便表示愿意同行,到了容县再说。
一路行军,还是按照黄绍竑的那个老办法,申明军纪,严整队伍,到了大小圩镇,便派人到商会接洽,要求提供两餐一宿,沿途倒也平安无事。这样,一直走了八天,眼看离廉江城已经不远了。这天中午,派出去打探情况的便衣人员回报,廉江城里住着大批粤军,已紧闭城门,严加戒备。黄绍竑闻报,觉得情况严重,忙登上路旁的高坡,用望远镜观察廉江城的情况。果然,城门已经紧闭,城墙上隐约可见伏兵,城外行人绝迹,气氛紧张,大约粤军已经得知他们将要经过廉江城的消息,正在张网待鱼了。黄绍竑放下望远镜,愁眉紧锁,拈着胡须一言不发。他这几百人无论如何冲不过高墙深垒戒备森严的廉江城的,现在正是欲进不能,欲退不得,也许这便是他的最后归宿了,想到这里,心中不觉感到一阵酸楚,一双冷冷的眼睛,只是颓然地盯着几里路外的廉江城。正在这时,卫士来报:
“统领,有人要见你。”
黄绍竑一回头,只见卫士引着个三十来岁绅士打扮的人过来,他一见来人,立刻惊呆了,那人却亲切地向他喊
道:
“季宽弟!”
“四哥,你怎么在这里?”黄绍竑见来者不是别人,正是他的胞兄黄天泽,想不到异乡见亲人,黄绍竑又惊又喜,也忙喊了黄天泽一声。
黄天泽见到了自己兄弟,也是惊喜参半,他如释重负地说道:
“我已经在此等了三天三夜,现在总算等到你了!”
黄绍竑听了,更感诧异,因为他由灵山出发的行军路线,只通知部下几位营、连长和那位愿跟他一路同行的陆清,别人是根本不知道的,更何况他胞兄天泽现今住在容县老家,更不可能知道他流窜的行踪。黄绍竑见他四哥说话蹊跷,忙问道:
“四哥,你怎的知我要经过廉江?”
“有一个人算出你必经廉江城,因此托我在此专候。”黄天泽神秘地说道。
“什么人竟能算出我必经此地?”黄绍竑疑惑地望着黄天泽,“想必四哥到庙里烧过香、求过签?”
黄天泽只是笑而不答,好一会才摇着头说道:“这里不是说话之处,你把队伍停下,跟我到前边那个小酒馆里慢慢谈吧。”
黄绍竑遂命令部队派出警戒,原地休息,又着陈雄到廉江城去与粤军洽商,说明自己也是粤军,刚由广西退回粤境,准备到化州方向去,请予放行。黄绍竑安排好了之后,这才跟着黄天泽到路旁一家小酒馆里去,拣僻静之处坐下。黄天泽要了两份酒菜,见四座无人,便从贴胸的衣服口袋里掏出一封信来,交给黄绍竑,说道:
“这是玉林李司令德邻致你的信函。”
黄绍竑拆开展阅,信中洋溢着李宗仁热情的问候和对黄绍竑目下所处环境的关怀,特托天泽兄专程前去慰问。并说出于同窗之谊,袍泽之情,他愿助黄一臂之力,以渡难关。
黄绍竑看毕,只是不断地捋着胡须,却并不说话。
“季宽,”黄天泽见黄绍竑不说话,忙劝道,“李司令在玉林五属整军经武,修明地方吏治,民众能安居乐业,因此很受地方爱戴,我看他将来前途无量。他见你身处窘境,才请我携带信函在此专候,希望你能到玉林去和他一道共谋大业。”
黄绍竑仍然沉默不语,他不断地捋着腮上的胡须,由于用力过重,已经把几根又粗又硬的胡须拔断了,但他似乎还没感受到。可以看出,他正在权衡着下最后的决心。
“季宽,”黄天泽又说道,“你这几百人,军不成军,伍不成伍的,无依无靠,这样下去,不是自取灭亡吗?李德邻对我说:‘你告诉季宽,到廉江城后,如果继续东进,就要经过化州、高州,前途困难重重,后果不堪设想,请他慎重考虑。’李德邻现在是给你雪中送炭啊!”
“如果我去投奔李德邻,他准备给我什么职务?”黄绍竑用那双冷峻的眼睛盯着黄天泽问道。
“李德邻对我说,如果你愿意把队伍开过去合作,他将任命你为他的第三支队司令;如果你不愿与他合作,他准备赠送你一笔可观的军饷,何去何从,由你自决。现在,夏煦苍正带着李德邻赠你的那笔军饷,在陆川县的车田圩等候,你若不愿回广西的话,可派人跟我到车田圩去把军饷取来。”
李宗仁是仁至义尽,黄绍竑还能说什么呢?在此山穷水尽的时候,李宗仁向他伸出了救援之手,他若不抓住这只手,便要从绝路上滑落下去,他的前途,他的性命,都将化为乌有。尽管黄绍竑富于冒险精神,又是个极不安于现状之人,当然也不甘愿屈居李宗仁之下,但此时此地,别说李宗仁向他伸出一只热情的手来,便是什么人向他抛过来一只如丝的救生线索,他也会紧紧抓住不放的。
“我决定投奔李德邻!”黄绍竑好不容易才从嘴里吐出这句关系重大的话来。
“好!”黄天泽舒了口气,既为完成李宗仁的使命而高兴,又为胞弟黄绍竑的前途有了着落而宽心,“夜长梦多,事不宜迟,今日你便可绕道而行,直奔广西的陆川县车田圩去会夏煦苍。”
黄绍竑却摇着头,说道:“事情恐怕没有这么简单。”
黄天泽见黄绍竑如此说,深恐有变,忙说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季宽你说话可要算数呀,怎么又变卦了?”
“李德邻现在自称是广西自治军第二路总司令,而我的部队自百色被广西自治军第一路总司令刘日福包围缴械后,我与白崇禧、夏威重整旧部,从那之后,一直和自治军作战。部下官兵,对自治军皆心怀深仇大恨。四哥,你可知道,我为何蓄着这一腮的大胡须?”黄绍竑抚着腮上的黑须,心情显得悲壮激昂,他接着说道,“自治军刘日福缴了我们的械,我在百色不幸被他们抓获,后来多亏朋友从中斡旋,方才留得一命,这是我从军以来最大的一次耻辱,我留着这胡须,便是永不忘记那次的耻辱与仇恨!我与我的部下怎么也不曾想到,转战千里,与自治军拼死拼活,到头来还得投靠自治军!”
黄天泽点点头,说道:“我明白,你担心部下不明真相,会发生哗变。”黄天泽沉思了一会,说道:“既如此,我跟你留在军中,一同开导官兵们,不管怎么说,眼下你只有这一条路了。”
“不必!”黄绍竑果断地摇着头,“倘发生意外,连个传信之人都没有了。四哥可由廉江即日往陆川车田圩夏威处等我,五日之内,我若不到车田,便是发生了不幸,四哥也不必去搜寻我的遗骨,只与李德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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