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旗兵摸着黑悄悄向山上爬,最前面的三十多个噶布什贤兵很快昏了头,守军没有建营寨,每处残破的边墙后、坍塌的墩台上好像都有大同兵,搞不清楚该从哪下手——老实说,偷袭这种既没有城墙又没有营寨的杂乱防御根本就不是噶布什贤兵该干的活。天色渐渐发亮,噶布什贤兵急了,干脆各自找目标下手,地形不熟、目标不清注定要吃亏,这帮家伙胡搞一气,有人踩响地雷,有人掉下山涧,有人甚至误入大同兵的宿营地被乱刀砍死。努山、席特库听到前面动静不对马上发起攻击,大同兵也从各自藏身的土窝、墙角钻出来,拿起火铳、弓箭就射,偷袭一转眼变成强攻。
“兄弟们,山下是杀我族人的仇人,杀了他们为察哈尔父老报仇!”开平卫指挥使朱日嘎发现清军数量不多,提起刀大声怒吼,前沿警戒的开平卫防军多数是察哈尔人,见到灭族仇敌分外眼红,咬牙切齿扑向清兵。
八旗兵虽然悍勇但人少势弱,不一会便被砍倒三百多人,连宝贵的噶布什贤兵也在混战中死了七八个,努山、席特库见势不妙急忙吹号求援——又是一场烂仗,多铎气得直跺脚,挥手下令八旗兵后撤,把绿营兵调上去强攻。
朱日嘎被满山遍野的绿营兵吓了一跳,带着自己的兵就往山上撤,黑云龙马上率领宣化府民兵支援,架起皮革炮连续射击,掩护朱日嘎撤回。清军的火炮还在路上,手里的小炮和火绳铳又不给力,稀稀拉拉的还击有气无力,不过绿营精锐也不是吃素的,吃亏要报回来,大呼小叫继续向山上冲。
绿营兵被迎面射来炮子、铳子一片片打倒,冲到半山腰实在跑不动了,干脆卸掉沉重的盔甲向上爬,一片冒烟的东西马上砸过来,这帮家伙在彼伏的爆炸声狼嚎鬼叫乱成一片——民兵中间有的是应征入营打过仗的老兵,心里不怵八旗兵更不把绿营兵放在眼里,有机可趁绝不错过,操起刀子就杀过去,绿营兵顶不住大同兵居高临下的冲击,扔下一地尸体连滚带爬逃下山,民兵见好就收立刻退回山上。
到底是自己练出来的兵,用起来得心应手,可惜重型火炮运不上山,否则连躲在后面的八旗兵一块打——黑云龙举着千里眼观察一阵战况,面带微笑命令亲兵把朱日嘎叫来,自己不慌不忙操起一杆步铳。
朱日嘎很快就跑来了,黑云龙一边对山下打铳,一边开始教训人:“朱日嘎,你不会打仗就不要胡来嘛,以后听我指挥,不要急,慢慢来,怎么占便宜怎么打,老虎不出山才最吓人,懂吗?”
皮匠出身的朱日嘎没打过仗,脑子一热冲出去厮杀,结果损失了五六百人,确实吃了大亏,眼前这个老头来开平卫指导过练兵,听说以前是明国大官,应该有两下子。
“老弟,好好跟我学吧,回去叫你的人看见清兵就打铳、射箭,精锐组成选锋队随时准备反击。”黑云龙挥挥手,又操起一杆步铳向山下瞄准,朱日嘎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一溜烟就跑了。
绿营兵很倒霉,几次攻击毫无战果,反而折损两三千人,越打越没士气,当兵的开始出工不出力——多铎着急了,把绿营军官找来痛骂一顿,命令他们步步为营向上拱,天黑前必须得手,同时传令八旗兵在山下列阵督战,有敢后退立斩。绿营兵没了退路,只能咬着牙向山上攻,黄昏时终于登上山顶夺取了几座墩台,正打得有点手热,大同军的退兵号突然响起,民兵毫不迟疑扔掉皮革炮,打着滚往山下逃去。
朱日嘎还在发愣,黑云龙突然窜出来拉起他就跑,“老弟,便宜占够了,学我的样子,快跑!”,六十出头的老头一屁股坐下抱着步铳就滑下山,很快便消失在丛林中——这家伙真是老兵呀,逃跑都如此在行,朱日嘎向开平卫防军一挥手,大家有样学样也滚下山。
绿营兵有些措手不及,算了,打了一天也够累了,何必再去找事,这帮家伙一屁股坐下傻乎乎地看着对手打着滚狼狈逃窜——这里的地形不熟,打夜战恐怕会遭暗算,多铎也不想再打,下令全军就地扎营,然而这天夜里,清军又挨一记重拳。
天快亮时,老将哈宁阿、阿尔津悄悄进入多铎寝帐,低声说道“王爷,黑水粮台被劫”,多铎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脸色变得铁青,思索片刻后挥挥手“此事暂不外传,八旗诸将都到大帐议事。”
中军大帐内,汉军正蓝旗固山额真巴颜、镶红旗固山额真金砺匍匐在地不敢抬头,多铎走进来坐到帅椅上,看了两人一会儿才开口:“说说怎么回事。”
“索尼、常顺两个叛逆昨天夜里诈开营门,引大同兵和喀尔喀人、苏尼特人冲进大营,奴才等力战不敌丢了粮台,还落入贼手辱没大清的颜面,爷,您杀了奴才吧。”金砺嚎啕大哭答道。
“王世选呢,他战死了吗?”多铎追问道——黑水粮台由汉军八旗各派两百人另携三千绿营兵驻防,三个主将回来两个,还差一个王世选。
“王世选也被俘了,但不肯走,说他老了,不想再打仗,只求大同人送他回榆林老家等死。”巴颜答道——掌管汉军两红旗的王世选出自榆林将门,与王世钦、王世国是叔伯兄弟,曾任榆林副总兵,崇祯二年京畿大战中主动投效金国。
“巴颜,你怎么不留下,额鲁可是你的亲姨父呀。”多铎继续问道——巴颜是李永芳家的老五,阿巴泰长女大妞所生嫡子,相比异母哥哥李率泰,他才真该叫李榆姨父。
“不降,死也要与我大清兵在一起。”巴颜毫不犹豫回答。
“都起来吧,黑水粮台被劫算本王的过错,赦你等无罪,嘿嘿,大同人能放你们回来,本王也绝不小家子气。”多铎笑着站起来,背过身看起地图。
黑水粮台被劫意味着粮道受到威胁,众将显得焦躁不安,相互之间小声议论起来。
“王爷,依老奴看,不如挥军南下攻取延庆州,与居庸关守军连成一气,如此进可攻退可守,似乎更为稳妥。”哈宁阿低声建议。
“是啊,大清国的家底全在我们手中,不能不慎重呀!”阿尔津也点头赞成。
多铎缓缓转过身,扫视了一眼众将——阿济格尼堪、努山、席特库、瑚里布、阿玉石……,大清国的善战之将几乎都在这里,这就是家底呀。
“此次出征真的是去横扫丰州直驱大同吗?本王告诉你们,这根本不可能,能打到兴和卫就算万幸。可退缩求稳能行吗?也不行,大同国力数十倍于我,而大清国已财力枯竭,最多再打半年必将崩溃,本王把直隶的绿营精锐带在身边也是怕他们日后生变。”
众将面色严峻,目不转睛地看着多铎侃侃而谈:“满人太少,这种仗不能再打了,否则就有亡族危险,决战,必须决战一举击溃大同军主力,大清国才会有转机,哪怕战败也要打出骨气,让大同人明白必须尊重我们,我们别无选择,为了满洲的将来也必须全力以赴,……”
“爷,别再说了,奴才们都听您的,我们愿为满洲誓死一战。”哈宁阿泪流满面高声说道。
“愿为满洲誓死一战!”众将齐声高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