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玛拉的耳朵动了动,她忍不住大声重复了一遍。
“三倍?是刚才那个数字的三倍?你不是说笑吧,年轻的人类?那可是我两千年的积蓄啊!”
“至少三倍。”耐门果断地点了点头,“如果您只是需要这些金币和财宝的话。”
这个数字听得负责即将成立的新银行业务的负责人,梅蒂·克罗索脸色大变。她望了一眼自己的会计长,下定决心大声喊道:“三倍不可以,会很困难的——”
她只喊到这里,就突然惊愕地收回手指,慌乱地按住自己的右耳,去接受一道新来的传讯术。
“那三倍指的只是黄金和宝石,不是实际要发行的货币。”
来自未来的邦妮·塞菲尔带着微笑提示道。就像要给她的提示做注解一样,耐门也在继续往下说着条件。
“当然,我们也会定期更换其中一部分黄金和珠宝,以保证它们能给殿下您带来新鲜而愉悦的感官享受。”
银龙猛地明白过来:“你们这不就是要建立一个新的大金库吗?听起来好像和我想要的……不太一样。”
“但这有区别吗?这个金库,和您的宝库有区别吗?您可以把龙最擅长的宝库警卫系统全部移植过来。您可以用三倍的黄金和珠宝装饰这个伟龙的财宝洞。”
玛拉犹豫了半晌,望着耐门那热忱的目光,最终有点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是的,我想它和我的宝库并没什么区别……好吧,至少它还大了三倍。你说服我了。”
“那我现在就可以陪您这位最最重要的投资龙去给新的宝库选址。”耐门深深地鞠了一躬,“我这里正好还有几位帝国正教会来的客人,如果这会让您觉得舒适的话,她们也可以一起作陪。”
“现在?”玛拉额前触角般的几缕前发抖动了几下,气焰不免也低了下来,“现在你方便吗?不是有很多很重要的仪式什么的?”
“在像您这样重要的投资龙面前,日程都是可以改变的。”
耐门转向邦妮,对着她眨了眨眼。
“我相信,接下来的事情,以总主教阁下的身份,可以替我处理得很好。银龙女士,这边请。”
耐门几乎是用半带强制的态度把银龙和奥莉亚从码头区拖走的,伊奥奈特无奈地跟在他们的后面。周围的人群带着惊讶的表情,自觉地为他和他的警卫排让出一条道路来。
“这还真是突然啊,几位。”
待那几个人的马蹄声消失后,邦妮·塞菲尔走到众人面前。她先看了看梅蒂,然后又打量了一番陆军和海军的校官、尉官们,最后在张时翼的头发上停下目光。
总主教对着那头“金中带黑”的渐变色头发微微笑了笑,压低了声音,开口道:“这件事情大概拜托你比较好。银龙女士认为,帝国境内绝不会有人中那种低劣的反间计。我们得用行动告诉她,还有些领土不属于帝国管辖才是啊。”
“我明白的。这件事情已经在做了。”张氏的女渠帅点了点头,“所谓计策并不是只对敌人使用的。”
邦妮的手指在空中划出了一个半圆,将不远处正在交头接耳的人群全部笼盖在其中:“已经开始了?”
“是的。最迟五天之内,狭海周边就将全部知道这个消息。”
听到张时翼的答复,邦妮的眼神中掠过一丝赞美。
“嗯。帝国人肯定不会相信这个反间计——遗憾的是,在相位港周围上千公里的洋面上,加起来最多也就一两万帝国人吧。很快,人们就会知道,相位港的南方军司令部有了银龙。”
“抱歉打断一下,这里发生的事情,我现在就要传给卫司令。能借用教会的一两位主教吗?我的随舰法师和牧师都不在这里。”
插话进来的是海军的代表,费舍将军。邦妮打量了他一下,点头表示赞同。
“这么急?第七舰队马上就要有行动了?”
“是的。我们想试试英特雷乌斯能带着他的舰队龟缩多久。恐怕就在这两天了。”
“顺便也给我的法忒斯近海派一支分舰队吧……”
在内圈的人们交换情报和寒暄的时候,外圈围观的市民们则已经在小道消息的鼓动下,进入了骚动之中。
“那真的是龙吗?看起来怎么是个女人?”
“听说真正的龙都可以化作人形。”
“可那是哪来的龙?为什么和我们的临时总督谈笑甚欢?”
“龙……反正不是我们的吧。”
自由诸国从未能取得过龙的支援。事实上,立国不到百年的南方诸国不要说龙了,连翼龙或者飞马之类的飞行魔兽也没有多少,甚至不够编成一支空中部队。相比于自由军强大的火器和魔导部队来说,空军实在是他们最大的软肋。
“听说那是帝国的双龙之一。”
“那个美艳的女人吗?”
“龙可以化作人形。传说在圣地巨鹿所在的东土,就连皇帝本人也是由龙化身而成的。”
“为什么在这里?来侵略吗?我们该逃走吗?”
“不,看起来挺友善的……难道连帝国决定支持这间公司?”
“没准是真的。你看,那几个皇帝的大使跟着出去了。”
操纵舆论的秘诀就是在坚固的事实基础上,散发很多种貌似合理的推断。横渠张氏的谋士显然深谙此道。在交易所正式开张前的短短时间里,他们已经将很多种围绕着“银龙降落在相位港”的消息传播了出去。
“这么说……难道总主教的预言真的会实现?!连敌对方的龙都赶来加入……”
“圣森东方公司嚣张了二百年,他们的垄断权也该结束了吧!”
“看来今天的交易价格和合同竞拍都会涨价啊。”
“是啊,看看,连银龙都专程赶来了……”
就在这一天,不光是新教各会中最显赫的要人光临了相位港,连龙也在此处降临。
不管原因如何,这事实足以给人们带来强大的信心:在狭海反攻的日子就要到来了。只有在角落里的一小群年轻女性,和一些处境和她们类似的小商人眉头紧皱。
谁都能估计到,即将到来的债券交易会和军队供应商拍卖会会是一场苦战;可对这几位姑娘们来说,她们甚至没有放弃的资格。
“不管怎么算,我都觉得我们今天带的钱不够了。”
身份是“怀翠行”道法顾问,实际上是被取缔的相位港盗贼公会残余分子的白睿思沉思半晌,苦恼地总结道。
“大姐,你觉得会涨那么多?”
“至少三成。”听到狄美衣的问话,白睿思回答道,“虽然人人都知道今天这只是一出大戏,但那位总主教和那条龙可是做不了假。有这样的实力展示后,上涨三成都算是少的了。”
她闭上眼睛,掐了掐自己的鼻梁。这是她作为“白丝”时,在盗贼公会的东方人那里学来的放松手势,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如果真的不够……那咱们就准备把那批货物拿来用吧。或许,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又过了些时候,人群再次蠕动起来。能听到负责引导的宪兵和民兵声嘶力竭的喊声,还有那些从各大商行紧急征用的普通办事员们的喊叫。
“新的特许公司和联合银行的债券将可以用于认购这些仓库、工厂和船队,可以认购未来的股份!所有的军需供应单都可以以债券形式偿付,将获得可观的回报!我们接受在清单上的一切物资!所有和独立宪兵合作的人,都将获得可观的报酬!”
那是一个群情激昂的下午,场面之热切、激烈难以用语言形容。光是交易规则就临时更改了四次,甚至连邦妮·塞菲尔总主教都亲临现场,为那些几乎已经要抢夺这些神圣合同的教会、修会和修道院们调解纷争。
金钱几乎就流淌在空气之中,流淌在喊叫和手势之间。由联合银行发行的钞票上紧急加盖了一个龙形的印章,由邦妮·塞菲尔总主教亲手刻制,其中渗出的神圣力量让它散发着银色的光芒。人们用怀着亲昵的态度,简称这种“龙担保的钞票”为龙钞,印有这种印章的债券为龙债。
当自称“怀翠行”的三人最终拿着一份合同和一叠债券踏上归程的马车时,都感觉自己仿佛死里逃生了一般,比盗贼公会被宪兵以雷霆之势扫荡的那个晚上还累。
“我们‘怀翠行’总算也是受到承认的四十多家军需商行之一了。至少,我们三个都在合同上留下了名字,这样就有了个可以公开活动的身份。”
平静地越过了相位大桥后,白睿思叹了口气,后背往马车座位上一靠。狄美衣仍旧驭着轻型马车,而瘦弱的殷如镜早就失去了继续活动的力气,瑟缩着靠在白睿思的大腿上。
“但今天我们还不能休息,美衣。虽然这辆车的租借时间已经过了,但我们还是要赶到东港的仓库去。”
狄美衣的缰绳抖了抖,让马拐上前往东港的路。
“今晚我们就要转移那批货物吗,大姐?会不会太敏感了?当初盗贼公会可是有不少人知道这批物资的存在的啊。”
“所以更要今晚赶紧转移。转移物资需要差不多半晚上时间,趁着所有头面人物都在开宴会的时候,咱们赶紧把这里的事儿办了。”白睿思苦笑道,“我们可以说我们是在交易会上廉价买来的这批物资——只要那批货物转移出来,文书手续和虚构的中间人都很好办。”
“但都这个时间了,码头上不会有多少苦工了吧?”
“我从魔网上复制了新的魔法,可以召唤几个隐形助手充当人手。那法术看起来不是太难,你们也可以练习一下。”
她们的谈话声惊醒了殷如镜。少女条件反射般地摸到靴子里的匕首,问道:“那需要准备其他武器吗?”
“希望不用。”
当第一抹夕阳照上码头的仓库群顶端时,她们的马车在东港前停下。
相比于西港,今天的东港显得分外冷清。如果把视线投过海峡,便能看到西港上空那不灭的宴会明灯和魔法光芒,连那些西岸的灯塔也显得更亮了一些。几乎没有大船停泊在港口内,只有最后几班从西港来的定期船和驳船还在慢慢地向港内驶来。
“我们需要一些搬运工,还有两辆四马重货运马车,到十六号仓库!夜班工钱加三成!”
狄美衣一挥马鞭,对迎上来的几个工头喊道。
接着,马车飞驰到仓库管理处,名义上担任怀翠行掌柜的殷如镜对过了提货单,结清了仓储费。不出所料的是,这里也有执勤的宪兵,耐门·索莱顿的爪牙已经准确地渗透到了这座城市的许多关键角落里。
“十六号仓库的生铁啊。预付的押金过期了三天,补一下差额。”
她们略有点担心地望着官员和一旁的宪兵,生怕他看出第十六号仓库这张已经存了一个月的单据的可疑之处。幸好,这些官僚看起来只是急着换班去吃晚饭,草草的交割了手续,甚至还在押金方面算错了帐。
终于,相位港盗贼公会的“余孽”们站到了那装满生铁锭的仓库门外。三名女性对望一眼,默契地分了工:狄美衣去组织工人,殷如镜把风,白睿思则进去检查货物。
普通的木箱,装着普通的铁锭,经手人是普通的皮包公司,看不出和盗贼公会的任何联系。只有仔细检查,才能在每箱铁锭中找出特殊点来:在它们角落的冶炼者钢印上,闪烁着微弱的魔法灵光。
除去已经死掉的那几名公会高层,只有她还知道解除这些秘密印记的暗语。设置它们的那名公会首席法师是个年纪很大的东方道士,他刚办了这批货物回来没几天,就和“翠戒”一起死在那个晚上。白睿思深吸了一口气,找回作为工会干部“白丝”时的记忆,将手指按在钢印上,低声念出暗语。
“只有死亡才能解开答案。”
现在想来,这句暗语仿佛讽刺一般。铁锭的侧面缓缓打开,显露出其中的货物来。
那是她和公会的人花了一个月时间,从大陆上搞来的各种魔法师会需要的物资。精炼羊皮纸、感应墨水、精金粉……绝大多数是从伦尼和佛提堡的黑市来的。帝国军和自由军的军事物资管理比较严格;相对而言,战利品管理就不那么严格了,偏偏在刚刚过去的大战中,双方都积累了不少。当然,她们所用的手段也难说光明。
在这件仓库里所藏的魔法物资,足够几万个新法师和低段法师使用,足够武装两个师的魔导部队还有剩。当然,皇家安全部和自由军宪兵恐怕也都在追踪这批惹眼的大宗货物。白睿思甚至怀疑,相位港盗贼公会被清理,也和她们弄来的这批货物实在数量太大、太敏感有关。
“但只有它们才能带来足够的资金啊。解开答案就意味着死亡。”
她叹了口气,将暗语反过来念了一遍,关闭了铁锭,然后命令一无所知的码头工人们进来,将这批“法忒斯生铁”搬上货运马车。两辆马车看起来略有不足,白睿思却也不想增加第三辆,而是指示工人们将多出来的一些铁锭装到了那驾租来的轻便马车上。
很快,太阳的身影完全消失了,群星和火把的光芒代替它继续照耀着工作的人们。最后的定期船也进了东港,熄灭了船灯。在港口几乎完全安静下来时,三人付清了劳务费,遣散了搬运工,一人驾着一辆马车踏上了归途。
“咱们要运到哪里去啊,大姐?这马车恐怕都进不了您的住处吧?”换到了一辆大车上的狄美衣问道。
“我还租了处空房,一直都没用过,就是为了放这批货物的……”白睿思皱起了眉头,“怎么,夜里的东港是没有照明的吗?我还以为他们会点些魔法长明灯呢。”
白睿思没带油灯,就从魔网里找了个照明咒语,将一个蓝色光球固定在自己的右腕上。在那蓝色光芒的照耀下,她赫然发现,就在港口出口的那片黑暗中,竟不知何时已经竖起了两道用原木构成的路障!
“掉头,如镜!试试从北面冲出——”
一股劲风从白睿思的耳畔擦过,打在她背后的马车护板上,发出低沉而吓人的闷响。她转过头去,竟发现耳畔钉着的不是弩箭,竟是一支投矛!
“请别抵抗了。虽然这批货物是你们绝对不会放弃的,但也没必要为它们丢了性命,对吧,‘白丝’小姐。”
白睿思将视线投了过去,发觉在那些路障后面,站着大概二三十人,为首的看起来像是个女人。
她叹了口气,提声道:“不要逃了,如镜、美衣,到我身边来。我们已经完全落入别人的陷阱了。”
“你在黑市上采购的眼光确实独到,‘白丝’小姐,观点也令人印象深刻。‘这座城市,肯定会成为魔网的中心。人们将从世界各地赶到相位港,学习和改进同魔网相关的范式魔法,宣讲新的理论,用新的实验和结论去改变世界。’”
听到那名女性说的这段话,白睿思的脸色变了。这段话是她对公会首席法师说过的。
“是你们的人攻占了公会。”
“我们只是合作者。宪兵的牧师和医生不够,将伤者交给了我们抢救,所以我才会在这里。”来人犹豫了一下,又补充道,
“那个道士伤得很重。”
“合作者……你难道是……横渠张氏的人?”
“我就是横渠张氏的渠帅,张时翼。”
路障旁的女子一挥手,她的随从纷纷点燃火把,将附近照亮如同白昼。她有着惹眼的单马尾,那头发是一种黑色和金色混合的奇怪渐变色。
听到这里,白睿思才松手放开缰绳。
她的两名同伴都已经跳下了马车,但也紧张得说不出话来。说来奇怪,即便面对这么危机四伏的场面,她也一点都没觉得紧张。或许,只有短期记忆的人还没有学会恐惧为何物吧。
“我想,你并不只是冲着这批货物来的。”
张时翼点头道:“我对那名席卷了盗贼公会的财产,还暗中烧毁了盗贼公会的账本,使得五分之一会员从对盗贼公会的清洗中脱身的女中豪杰很感兴趣。听到了有她的消息,特意坐着最后一班定期船赶来的。”
“不会还特意推掉了晚宴吧?那真是令我受宠若惊啊。”白睿思讽刺道。
“不必那么警戒,我并无恶意,也不打算要你们这批货物。”张时翼摊了摊手,“不管是不是真的有个怀翠行,但它已经是受到公认的军方供应商了。我的来意是……”
“好吧,我们加入。”白睿思打断道,“我的真名是白睿思。如果你愿意,继续称呼我作‘白丝’也可以。”
她不想让这一对话持续太长时间。如果对方真的只是来挖角的,她倒也并不排斥:两重的身份,总比一重身份安全。她的理智告诉她,就算这些是敌人,也只是盗贼公会的敌人,而不是她自己的——她自己的敌人看起来应该要危险得多。
“我们会支持你重建一个新的地下势力。不会像过去的盗贼公会那么强大,但我们也不需要那么强大。”张时翼说,“而且,我也不太希望你们被看作我们的外围势力。”
白睿思在心中暗自点了点头,已经对今晚的事情有了些自己的推断。
“我想问个唐突的问题。你们要把力量调出相位港。要打仗了吗?”
“会很快。”
张时翼爽快地回答,“所以,我需要找更多有能力的同伴加入。你看起来很知道进退,也很明智,正是我要找的人。”
“我最后有个私人的问题。你们是真的没有能力从公会里救出更多的人吗?比起让我这个无名小卒重建公会,直接吸收旧公会不是更好?”
“抱歉,我们当时还是个弱小的家族,就算现在也不太强大。”
张时翼略有些落寞地说了句彷佛并不是答案的话。
“相比于贪婪,慈悲是很昂贵的。”
白睿思没有再问更多的问题。
几天后,怀翠行在西港的商业区外围开张了一家小店面,并购入了几艘新船的股份。在那些新军方供应商的扩张狂潮中,这一动作显得并不是很起眼。
几乎是与此同时,第七舰队和南方军的收复作战也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