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II’)
感觉就像在做梦。对周围的现实一点都没有实感。
刚刚偷来的新靴子上就沾了下水道的臭味。
东岸公会本身并没有设在下水道里,但主要的出入口却必须通过下水道进出,简直就像是在故意刁难。
那家店虽然有防护魔法,但是根本没有用心的学徒看守,只是徒有其表而已。
但这样的实绩也足以压服东岸盗贼公会的审查官了。
“记住,如果公会安排工作,可以拒绝,但是每个月至少要完成一件。暗语会时常更换。”
从驼着背,带着一顶黄色小帽的东方男子手中接过相位港的盗贼符号纸卷。
黄色的头饰和纸卷上似乎全是一种东方一神论宗教的标志。
上面全是寥寥几笔就能画好的、仿佛汉字偏旁部首一般的标志,充分考虑到了不识字的读者的需求。
“公会暗语就让她们几个教给你吧,外地人。”
“是白丝会员。”
“而且,魔法师难道不应该直接获得高级资格吗?”
同来的三位少女在据理力争,但东方人连头都懒得抬。
“如果没有法师协会认证过的徽章,公会就不能登记高级资格。难道你们打算得罪法师协会吗,啊?”
驼背的中年男子用手里的鉴定法杖敲着桌子。
虽然不甘心,但几个人还是乖乖地退出了这间房间。
东方人是公会里的收赃和估价师,得罪他实在不智。
虽然只是一个准合法机构,但盗贼公会真得相当忙碌。
在三个新朋友的带领下转了一圈后,已经初步掌握了它的结构。
保护费分会、巡逻分会、情报分会、销赃分会、纪律执行分会、盗窃分会、强盗分会、诈骗分会、色情业分会……
都是些会本能地激起敌意的工作。
感觉自己不应该从事这些邪恶的工作。
各种各样可疑的人士在不同的房间和不同的下水道出入口之间出出进进。
即便保守地估算,作为英特雷最大都市的地下公会机构,盗贼公会东岸分会起码有数百名成员。
不时能见到公然佩戴着公会黑色袖章的人在走廊中穿行。
见到这些人,女盗贼们都小心地收起脸上的不屑。
“竟然公然佩戴袖章,那混蛋真的自以为是军队了吗!”
“听说西岸公会已经擅自扩充到了两千学徒。”
“他们和市议会里的掌权者以及警备队好像都达成了谅解。”
就算是盗贼,三位女性同伴也忍不住一直在叽叽喳喳,就像正常的十多岁少女一样……
但话说回来,什么才是“正常”呢?
她脑海里所谓的“正常”,真的存在吗?
还是什么也想不起来。虽然知识和分析能力异常的充足,可一丝记忆都没有。
“说起来,没看到魔法分会呢。”
“当然没有了啊。全公会几千人,也只有几个有徽章的法师。”
“出身光明正大的法师可以从政,可以参加法师协会,可以开业,可以参军……谁想做犯法的事情啊。”
“啊,抱歉,不是说‘白丝’你啦。”
虽然是犯罪的中心,但这里也是被文明世界抛弃的人们聚集的场所。
一股突如其来的冲动涌上心头。
“那你们觉得,如果我想从事‘教授魔法给协会成员’的主业,符合公会规章吗?”
“这个倒是没有禁止,不过大家不可能付得起钱的。法师培训不是要投入几年时间和数以千计的学费的吗?”
“不会收那么多的。你们知道有个东西叫‘魔网’吗?”
“好像听街头开业教授魔法的法师叫唤过……”
“那是可以让大家更轻松学会魔法的东西——不,应该说是教授大家学习魔法的方法的东西。”
如果对工作不满意,只要创造属于自己的新的工作就好了。
她并没有意识到这种想法在这个时代有多么的超前。
(VI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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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六六年十月二十日午后
英特雷共和国相位港
*********
经过大半天的战斗,城里的枪声渐渐稀落下来。
港口的条石上洒满了星星点点的赤色斑点,仿佛下过一场血雨。
胜利者的辅兵队拖走了尸体,随军法师引来海水冲掉了血迹,参谋们在码头的仓库群中建立了自己的指挥部。
如小山般的物资从城里运到码头,堆积在独立宪兵团的临时指挥部内。
散发着新墨水香味的土黄色文件纸堆在板条箱上,相位港的军用地图展开在仓库的中央。杂工和码头工人们顺从地在士兵的监督下,搬运着似乎永远也搬运不完的战利品。
这些都是从掀起叛乱的豪商处掠夺的资产。由于这次叛乱准备得颇为仓促,叛乱者连资产转移都没顾得上做。许多商店、作坊、仓库的主管还不知道自己的东家已经背叛了自由诸国,就迎来了全副武装的接收大军。
披着独袖红色军服的年轻少校骑着一匹刚刚缴获的骏马,带着近卫骑兵队从前线返回。由于亲自率军突破敌阵的缘故,他的身上也溅了不少污血,散发着一种难以令人接近的味道。
年轻的宪兵少校带着近卫走进仓库,刚刚选拔出来的参谋们有点笨拙地念着最新战报。
“强运营战死、失踪四十六人,受伤四十一人。铁卫营战死、失踪十九人,受伤一百四十人。”
耐门从补充兵少尉中挑选了那些读过军官预科,也有战场常识的士兵,同那些优秀的前线军官一起组成了他自己的参谋部,人数远大于一个宪兵团该有的规模。
男性参谋约有三十多人,女性参谋也有十来人。别说只有两千人的独立宪兵团,这些人指挥一个满编一两万人的自由师也勉强够用了。现在留在指挥部的人数大概有一半,剩下的人则在前线各连队之间协调战事。
“连级以上规模战斗发生了六次。毙敌六百余人,俘虏一千七百余人,击溃、逃散推测超过三千人,残敌正坚守着他们的宅邸顽抗。”
听着这报告,周围的相位港豪商们脸上都浮现了惧色。为了确保安全,也为了防止他们私下通风报信,耐门把这些人都软禁在了自己的指挥部里——当然也有炫耀武力的成分在内。
统共只有两个营、不到两千人的部队,却以不到三百人的伤亡击溃了超过五千人的豪商私兵。从登陆战开始,扫荡、遭遇、巷战、攻城,这支军队显得无所不能。
它的力量超过了所有人的想象。
倘若之前还有人轻视面前这位麾下只有两个加强营的年轻督军使,现在肯定没有任何人还保有这种想法了。
虽然只有两千人马,但那可是能正面击破数千大军的精兵啊!
听完报告,耐门叹了口气,不满地摇了摇头。
“损失有点大啊。如果是登陆战中损失掉的也就罢了,在堂堂正正的巷战中对付那种程度的敌人,伤亡竟有两百人之多?”
“这样还不满意?!那就是英特雷的督军使的标准吗?”
相位港的人们用愕然的目光看着年轻的少校,那目光中的畏惧远多于敬仰。
可在耐门和他的军官团看来,这种损失已经出乎意料了。
独立宪兵并不是一般的部队。
在过去的几个月中,他们曾多次和强大的敌人沉着地对抗到最后一刻,也曾连续几天冒着炮火酣然入睡。
强运营是在肯格勒-耶拿-布莱尼姆的大绞肉机中奋战到最后一刻的营队,铁卫营则是持续数月的伦尼攻防战总崩溃后力挽狂澜的营队。
虽然都是从败兵中重整的部队,这两个营队却毫无疑问地是西方总军和伦尼军两大主力兵团中经验最丰富的精英。
从总数一度多达二十万人的两大兵团之中,被战火锤炼、幸运女神选择的,百里挑一的两千人。
这样的部队竟然被一些民兵造成了超过一成的伤亡,才是耐门所不能接受的。
“敌军有大量的魔法物品,魔法师数量也很多,伤亡和失踪大多是在追击中造成的。如果不是他们的魔法师大多并无斗志,我们可能要承担更大的损失。”
“大量的魔法师……会是精灵别动队的诱敌之计吗?”
耐门皱起了眉头。如果精灵派遣了有大量魔法师的精锐部队在此登陆,那或许说明敌人还埋伏有一支精兵,在黑暗中耐心地等待着耐门的指挥露出破绽。
“嗯,我倒觉得不太像。那些魔法师并不精锐……怎么说呢,就像是那种带着一腔热血和过人的自满就读魔法学院的学生。”
“魔法种类很多,也有几个中段的使用者,但普遍缺乏魔法战的技巧。一旦进入白刃战,他们溃散得比杂兵还快。如果精灵的精锐法师都是这种水平,北军早就在洪里那斯提烧荒种土豆了吧。”
“按法忒斯师的叫法,那就是‘火枪队’。虽然是魔法师,但脑子和火枪兵差不多简单的种类。”
“这么说对火枪队很失礼啊。我的火枪队可是在白刃战中也不会溃散的精兵,不要和那些业余法师相提并论好吗?”
来自不同部队的参谋们纷纷提出自己的见解,耐门能听出其中隐藏的竞争心态。
幸好独立宪兵是由溃兵重组,又从各部队中抽调精锐补充而成的混合部队,里面没有一般营队那样的同乡、好友关系,这种竞争才被控制在良性的程度。
也正是如此,耐门才有机会利用提拔参谋、军官对调这些手段,来组织自己的指挥体系。真要给他一个编制完整的、在某个地区统一征召的正规营头,他反而不会指挥了。
少校轻轻在地图桌上拍了拍,示意参谋们安静下来。
“好了好了,大家都收敛点,说正事。还有哪里没有攻陷?”
“第三大道的圣森公使馆和精灵东方公司还在顽抗。斯帕里中尉带领着铁卫营的两个连队和魔法教导连队在那里组织攻势。”
“对周围要点的追击和清剿工作也已经安排下去了。相位港本地卫队勉强还是忠诚的,可以执行这些次要任务。强运营的撒鲁佐中尉和他的连队正在执行整编。”
耐门听着参谋报上各自掌握的情况,微微点着头。在这值得纪念的第一次胜利中,独立宪兵以连队为单位分进合击,起到了很好的效果。绝大多数私兵和雇佣兵都是一冲就垮,毫无苦战到底的决心;偶尔几处防御坚强的要点,也会被附近的几个连队合力打垮。
“还有几个问题要请示少校。我们独立宪兵正式的指挥部要设在哪里?”
耐门毫不犹豫地回答:“这个问题就不用麻烦英特雷议会和市议会了。征用所有叛逆的豪宅和据点,从里面挑选最好的作为指挥部,剩下作为各连队的兵营。”
在场的军官、参谋和士兵们对望了一眼,欢呼起来。
等到欢呼声略息后,耐门才板起脸来,说完了下半段的训话。
“但是,命令和之前一样,严禁私自劫掠。把所有的战利品集中起来,我会统一给大家发红利的。而且,不光是我们,也要监督相位港卫队和海军。我们在这里,就代表着佛提堡的自由军总部,如果谁违反了军法,我可不会手下留情。”
“放心吧,长官。在这里的都是在耶拿和伦尼死过一次的人,大家不会丢掉自己的荣誉的。”
一名女参谋接过了话题。
“还有件事情,可能是关于阁下的私事。有两位女士一直在请求同您见面……她们声称在之前的战斗提供了帮助,您许诺过会给她们应得的报酬。”
耐门抓了抓头发。
那些侵略性十足的女人真是麻烦啊,但又不能在下属面前显示出动摇来。
“不,那不是私事。”
下意识地自辩了一句后,耐门想出了逃过这一劫的办法。
“她们代表着这座城市里最早向我们释放出友善的合作势力,我们应当尽力将她们树立成合作的榜样。由你负责记录她们的要求,欧勒朵少尉,只要在我们独立宪兵能力范围之内的,就尽量满足。”
这样就不会有令人难以招架的非份要求了吧。
“那么,还有其他重要事务吗?没有的话,就请各位继续像之前一样处理好指挥部的事务。后面的战斗,就交给各位了。”
“长官,您不继续坐镇吗?这可是独立宪兵值得纪念的第一次战斗——”
“不必了。在西方总军我已经做够了参谋,也让我享受一下指挥官们的悠闲吧?”
耐门随意地敬了个军礼,所有的军官和士兵都笑了起来。
“我们独立宪兵在任何情况下,都应当能指挥自己才对吧?那么,诸君努力!我可不想被迫回来收拾烂摊子啊。”
“您放心吧,阁下!”
应付完参谋部的下属们,耐门找了个借口,把自己的近卫们也留在这里,孤身一人纵马离开了码头区。
昨晚在船上时,他就已经和蕾莎·赫尔蒙特约定好了。
急躁。
急躁。
急躁。
他已经到了相位港半天了,却还没有去履行那个约定,去做那件事情。
他被托付了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东西,不是吗?
耐门握住自己胸前的链坠,握住那枚略有温度的蓝宝石。
当世最强的魔法师,魔网的建立者,安妮·塞菲尔的记忆之石。
“我们要成功了呢,安妮。很快我们就可以再见面了。”
“……嗯。”
这次那个由记忆模拟出来的知识库没有刻意否认他的话,只是低声轻哼了一声作为回答。
纯金的相位港分部自然位于安全区之内。
事实上,叛乱的私兵们就从来没能接近过那座建筑物。
在纯金的门前,矗立着几乎可以作为这家超巨大综合贸易行的地标的存在。
“啊,是武装魔像‘甘达’。”
通体由纯金为主体构成的魔像矗立在街道正中,足以威慑一切可能的敌人。
而它的主人正半蹲在它的身后,摆弄着它腿部的魔法回路。
“赫尔蒙特女士,我来了。”
“迟到了。那些怎样也好的敌人要花这么久吗!”
和印象里一样难应付,丝毫不知“待人接物”为何物的商会老板,“纯金之炼金术士”蕾莎·赫尔蒙特擦掉手上的润滑油,掏出怀表冷哼了一声。那怀表又大又沉,毫不令人意外地闪烁着耀眼的金光。
“没能在中午前解决问题。”耐门披上了披风,藏起了自己的肩章,“我们走吧。骑马大概有多远?”
“不算远。在这座城市附近的海滩上,遍布着名门望族用来标志自己身份地位的建筑……”
听到这里,耐门已经知道蕾莎说的是什么了:“属于‘纯金’的那座灯塔,就是我们要去的目的地吧?”
“看来你也做过预习了。很好,那我们就出发吧。”
蕾莎打了个响指,从“纯金”的马厩里应声跑出一匹黄鬃马,鬃毛上不出意外地闪烁着金光。这匹马比耐门那匹战利品要高一个肩位,原本就身材高大的雷莎坐在上面,看起来比耐门要高出一头来。
两骑掠过燃烧中的沉默港都。以巷战来说,造成的损失出乎意料地小。
逃散的雇佣兵们顾不上去洗掠,纷纷丢下武器,脱掉带着家族徽记的服饰,变身成一般市民躲进市内的店铺里。
闲暇下来,耐门才注意到这座城市和伦尼、肯格勒这样的大陆城市的不同之处。相位港街道旁的店铺甚至比身为首都的伦尼更多,耐门能想象出在没有战争时街道热闹非凡的样子。
大多数店铺都挂着双语招牌,柯曼字母和东方的方块字交叠在同一块招牌上,充满了英特雷式的异国风情。他时常能看到“纯金”的金色魔像标记,以及同样属于蕾莎名下的“蓝钻”纹章,几乎经过的每条大街上都有相关的店铺,从货币兑换商、百货店到酒吧应有尽有。
“你们在这里的势力还真大啊!”
蕾莎娴熟地一拉马缰,将速度调整到和耐门的马一样,以便两人可以相互交谈。
“把大陆上的产业全转移到英特雷来了,自然显得多。”
“这么有名的财团,把那么重要的东西放在那种人人皆知的地方,没有问题吗?”
听到耐门的疑问,炼金术士不屑地哼了一声。
“人人皆知,那又如何?每个人都知道城里有十多家银行,几十家豪商,数以百计的货物仓库,可又有谁能从中偷走大宗货物了?”
耐门皱了皱眉头,冷静地指出了其中的漏洞:“啊,如果是有组织的犯罪分子,或者军队就能攻破。如果让本地的魔法协会或者某个教派知道了里面有无数独一无二的魔法成果,恐怕他们真会组织大军来攻打吧。”
“多余的担心。”蕾莎加快了马速,“说实话,那个灯塔里的防御魔法,连我自己都进不去……我不觉得本地的魔法师协会肯冒着损失人手的危险攻击一座象征着地位的灯塔。”
“那内贼呢?”耐门知道安妮和邦妮秘密基地的价值。那些超越时代的知识和技术在识货的人眼里,恐怕顶得上五个自由师。
“不会有内贼。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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