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孰知,就在李申为黄金百两弃盟约的同时,隐藏在杜微内在的不羁破茧而出,这才有了当众羞辱李申、孙大富以及怀抱百宝箱投江的刚烈举动。
杜微倾身拨弄江水,真的好冰!
那日刺入四肢百骸的严寒感受仍让她心有余悸,为了李申那个薄幸人,值得吗?她若死了,他只怕光会心疼价值不菲的百宝箱吧!
与李申名义上虽是未婚夫妻,实则形同陌路。对他,杜微其实没有太多的感觉,既然是他毁约在先,她又何必对他的无义耿耿于怀?
不死了!不值得哪!
杜微匆匆起身,没想到脚底发麻,整个人眼看就要跌人江水里。
啊!她胡乱挥着双手,突然有人环住她的纤腰,及时救她免于灭顶。
杜微惊魂未定,抬眼一望竟是苏放。呼!她松了口气。
在瞧见她的表情之后,苏放眼里迅速闪过释然,"姑娘,在下'又'救了你一命。"
杜微忍不住啐道:"谁希罕你救了?"纯粹嘴硬。
"是吗?"苏放不怀好意的轻掀嘴角,"那么在下成全姑娘。"说完便作势要放下她。
瞄见脚下的江水,杜微埋进他宽阔的胸前,吓得哇哇大叫,藕臂紧紧攀住苏放的脖子不放。
苏放不禁溢出笑声:"你放心,我不会丢下你的。"足下一蹬,离开岸边数步之遥。
还以为这丫头真的又要寻死,真是吓坏他了!却不想深思为什么会舍不得?
攀在他身上的杜微不知已经安全,还嚷着:"不要放下我!"
一阵少女幽香传来,苏放不觉心神一荡,粗嘎着声音说:"不放不放,我不会放的。"话一出口他马上就愣住了。难道是动了心,才会将心事脱口而出?可这不动如山的心念是何时开始有了裂痕?
怀里的细微挣扎阻断了他的思绪。
杜微抬头,望进深邃的眼眸里。发觉已经离江边甚远,不好意思地放开紧搂住他的手臂。
苏放看出她的戒慎,放开她,恢复玩世不恭的神情,"姑娘决定不再寻死啦?"
杜微轻咳一声:"这要死要活都是我的事,不劳公子费心。"
"是是是。"苏放一副受教的模样,"那,是在下多事罗!"
杜微酡红了脸,好半晌才微微福身:"谢谢公子救命之恩。"毕竟官家千金出身,可不能没了礼貌。
她突然想起:"我的百宝箱呢?"这位公子多次救她,应该要好好答谢人家才是。
"百宝箱?是那个你落水时还紧紧抓着不放的箱子吗?"
杜微连忙点头。
"沉入江中了。"苏放轻描淡写的说。
"什么!"杜微大叫:"你没拿?"当时她感觉他将她的手拨开,让百宝箱沉入水中。可是,那是价值连城的百宝箱呀!沉重的箱子想必垂直坠落江底,知道位置的他竟然没有再去捞回?
苏放耸耸肩,"当时你已经陷入昏迷,情况危急我哪里还会多事的搬回一个重箱子?再说区区木箱,何需冒险!"
杜微快哭出来了,"百宝箱里价值连城耶!"好不容易不想死了,却身无分文!
苏放毫不在意的说:"价值连城又怎么样?"即便是宫中珍宝,他苏放也不放在眼里!他瞄瞄泫然欲泣的她,"你的意思是,我当初应该选择抛下你而抱回百宝箱?"这女人的心思难懂!
杜微愣愣的看着他,除了浓浓的遗憾,心里还有一丝暖意流过。
这个人居然舍下百宝箱而救她!相较于见钱眼开的李申,他的行为何其磊落!
苏放倾身向前,双手一弹,唤回杜微游移的思绪,'喂,你神游太虚了!'
杜微微赧,'嗯,小女子名叫杜微,请问恩公尊姓大名?'她并不知道在随李申离开京城的那天,皇上就在相国的陈情下,免了他们一家的刑罚,也就是说她不再需要躲躲藏藏了,只是,在坦然无私的他面前,她想都不想的?*党稣婷辉僖悦硕攀镒跃印?br>
'苏放。'苏放的笑容和煦如春日。
'如你所知,我现在身无分文。幸亏我在京城还有好友可以投靠,如果苏公子方便,是否能够助我到达京城?'回挹欢院找梅姐姐是眼前最恰当的方法了,只是,说不上来为什么会有淡淡的不舍?
'我还有事走不开身,等忙完了再送你回京城可好?'制麴的工作的确不能耽搁,然而不可否认地,确实有几分想留她在身边的私心。一点也不在意他原先是坚持独居的。
'那就有劳苏公子了。'他的回答让她松了口气,为了自己也不十分明了的情愫。
经过几天的观察,杜微才知道苏放原来是酿酒的专家,而且还有酒王之称!无怪乎整间屋子里净是酒味。由于杜尚书并不嗜酒,她对酒的认知来自挹欢院里夹杂于男女邪笑淫声中的猥亵味道,因此,在先入为主的认知下,她不喜欢酒的味道。
曾几何时,藩篱渐渐撤除?
从苏放身上她发觉到,酒,似乎不见得必然与色、财、气相通。
层次不同吧!她想。
能进挹欢院的,不是达官便是贵人,然而两杯黄酒下肚,个个都成了鄙夫,露出邪淫之相。说是衣冠禽兽亦不为过。
苏放却不同。
杜微的眼神游移在专心工作的苏放身上。微风轻拂起白袍下摆,也顺道带出他浑身的酒气,清爽如早晨树林的气息,让她有种安逸的感觉。
曾经见过他豪迈灌酒,虽然步履微乱,眼眸却依然清明,不像捧着三分醉意,使张狂地露出十分醉态的猥琐男子。
他的自制,教人折服!
'知不知道第一个发明酒的是谁?'苏放边检视着地上一布袋一布袋用来制麴的大黄米,边跟她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虽然还是不太能接受酒味,杜微仍然整天赖在他身旁。没办法,整个屋子里就他们两个人,没个谈话的对象。据说山上酒窖里有许多的工人,因为苏放喜静,才自己一个人待在这。
身为全国最大酒庄的庄主,他其实不必事必躬亲的,然而苏放却说酿酒是苏家祖传的基业,选材的过程需要绝对的严谨,还有敏锐的嗅觉及味觉,不是旁人做得来的。
像现在,就是由苏放挑出极优的谷类,才能让窖里着手制作酒麴。他说,酒麴是酒之骨魂,有了好的酒麴,就不怕酿不出上好的酒了。
堡作中的苏放是认真的,不工作的他大半时间都在喝酒,虽然说是品酒试酒,不过杜微认为他骨子里必然是好酒的。不喜欢酒的人如何酿出举世无双的名酒?
'不知道。'
苏放头也没抬,仔细嗅着眼前的大黄米,将适用的留下,'是猿猴。'
杜微睁着水灵灵的大眼,'你骗人!'苏放老爱逗她,一定是胡诌来唬她的。山中猿猴怎么可能会酿酒?'我只听说过猎人以酒来猎捕猿猴,却从来没有听过猿猴酿酒的奇事。'
'是真的。'看着她瞪大的眼睛,苏放失笑:'古书上记载:黄山上的猿猴偶然发现过熟的果子会带着酒味,特别好吃,于是便采集花果实于山谷中,等霉烂了再吃;有樵夫入山,发现猿猴巢穴内藏酒数石,味香甜醇厚,遂名之为猿酒。说来我们人类酿酒还是学它们的呢!'
'天下事真是无奇不有!'原来嗜酒井不是人类的专利。杜微考他:'那第一位酿酒的'人'是谁?'
她出身书香门第,虽然爹娘希望她视诹闺训、女诫,然而她平日对于其他书籍亦稍有涉猎。杜微知道仪狄是第一个酿酒的人。
'你错了。'望着她满脸的不可置信,苏放伸手捏捏她俏挺的鼻子,短短数日,她骨子里的不驯就渐渐挣破既有的束缚而出。
他喜欢她真实的一面,不会迂腐的皱起眉头,逼她假装成端庄的淑女。
一式一样的名媛比比皆是,有何稀奇?相较之下,她的率真更显珍贵!
'仪狄只能算是善于酿酒的人,他献酒醒于夏禹,虽然闻名于世,却因此丢了官;史上记载真正第一个酿酒的人是杜康,他是黄帝时候的人,比仪狄早了五百多年!'
人类自喻万物之灵,却将种种的恶行及失态,归咎于不能辩驳的酒!
如果能自我克制,饮酒又能造出什么孽?苏放嘴角微掀,对人们惯常自找借口,却让酒族蒙冤的现象有着嘲讽。
'这样啊!'杜微嗤之以鼻:'竟然是我杜家的祖先酿出这等害人的玩意儿!'
'你此言差矣。'苏放放下手中的黄豆,'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任何事都有一体两面,例如这黄米,如果不带微酸,便不易发酵,然而不能做酒麴的黄米却是上好的粮食。
'我不否认酗酒会误事,也有会人借酒行种种污秽的事,但,难道酒就一无是处了吗?当然不!试想,如果没有浓郁的老窖董酒,关云长如何承得住华陀刮骨疗伤?'
杜微小小声的反驳:'又不是每个人都需要刮骨疗伤!'
她敏捷的反应让苏放暗暗赞赏:'话是如此没错,可事实上,酌量的饮酒不但脑扑制风寒,还能杀菌,许多葯酒、补酒更能延年益寿'
'你在街头叫卖啊,说这么多!'她就是不喜欢酒,固执而主观地。
苏放笑笑:'幸亏天下像你这般排斥酒的人不多,否则我们酒庄就等着关门大吉了。'讨论是无须动气的,沟通而已。
'想你苏家历代祖先曾任酒士、酒丞,如今朝廷里还有司酒监,你为什么拒绝官位?'她真是不太了解他的心思,有了终身的官职就等着享尽盎贵荣华,这份荣耀别人还求之不得呢!只有他对朝廷多次的延邀弃之如敝屐。
苏放不在乎的耸肩,继续低头察看大黄米,'有了官位,我的酒就只能呈给皇上,由他一人专享。身在民间,我想酿酒便酿酒,疲了、累了随时可以撒手,五湖四海任我逍遥。'他的酒庄已是天下第一,富贵权势算得了什么?他要的是率性自由。
杜微看着他飘逸的背影,跟他相处越久,越为他的豁达着迷。
苏放是个超逸疏狂的人,俊美无俦的他是众家女子芳心仰慕的对象,因为嫌麻烦,也怕过多的脂粉味混淆了他的嗅觉,所以他独自避居在江边别业里。偌大的屋里,除了半旬前来一次打扫的老嬷嬷之外,就只有他们二人整日相处。
她曾经问他,为什么救她?他的答案可妙――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而自从知道屋里除了他就没有别的人后,杜微甚至没有勇气问当时是谁帮她换下一身的湿衣?
一想到自己曾经毫无遮掩的让他看透,杜微便忍不住双颊滚烫,这――要是依宋若莘所著的女伦语,自己该跟了他的。
啐啐啐!从打消死意的那时开始,她就决定再也不理会这些禁锢女子思想的无用书籍,怎么突然又再想起?真是沉病难愈啊!
杜微低头瞧瞧自己身上的男装。有别于逃难时不得不易钗的无奈,今日的她是自己要求以男装示人的。身为女子太苦,她固执的认定只要着上男装,就可以假装是男儿身,不必再遵守繁如牛毛的闺阁之禁。
她感激地望着苏放的宽背,对于她莫名的坚持,他只微挑了眉梢,便默默交代李管事送来娇小的男装。一如往常,只要她不提,他就不多问。
苞一般不解人间愁苦的千金大小姐相比,杜微对男子的阅历应该算是丰富了,即便曾经身处京城首都的挹欢院里,见识过林林总总的达官贵人这苏放的人品心性,之于他们,毫不逊色!
苞李申相处时,杜微谨守分际,连衣角都没让他碰一下,却对苏放的碰触不躲不闪。其中因由,连她自己也想不清楚,就当作对班昭的无言抗议吧!
苏放突然感受到背后的灼热视线,转头恰好抓到她的凝视,便逗她:'怎么?净偷盯着我瞧!'逗她,看她满脸的无可奈何,是他最大的娱乐。
杜微整张脸宛若火烧,没了平日的传牙俐齿。
这个人!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