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又奔了回来,脸上的红云还未消散,从怀中掏出一本装裱得十分精致的画册递给了宣竹。
两人交接时,不经意间触碰到宣竹冰凉入骨的手指,蔓娘脸上又是一红,绞着手帕垂眸而立,清风过处,墨香芬芳,竟然有种怅然若失之感。
宣竹轻轻抚过画册封面,动作轻柔得一如抚过心上人的眉眼,眼中浮起隐隐约约的柔光,从袖中取出一个檀木盒子,又用光泽莹莹的丝绸包裹好,这才将画册小心翼翼地放了进去,珍而重之。
有那么一瞬间,他敛去一身戾气,眸中是星河灿烂的璀璨,就像一翩翩浊世贵公子,带着平静淡雅,带着潇洒不羁,一个作揖,一个转身,都仿佛在挥云拂月。
他轻轻地合上檀木盒,幽幽地道:“但凡是江南老妪的画作,你皆可派人送往宣府。以后,你不必再接客了。方才你那首《月满西楼》唱得不错,再来一曲吧。”
蔓娘微微福身,款款落座,扬起水袖,露出纤细白皙的玉指,抚上琴面,凝气深思,琴声悠悠流淌, 如高山,如流水,潺潺铮铮。听者就像在欣赏大自然最美得风景,使人心旷神怡。
宣竹缓缓垂眸,遮住了眼底的思念,藏去了满腹的心事。琴声悠悠,心事悠悠,飘飘荡荡不知零落何处。
他修长的手指轻轻叩击着桌面,不由自主地打起了拍子,回忆不仅美,而且带着伤,情不自禁 地流露出了温柔与懊悔的情怀。
“念娇的茶道极好,你多向她学学。”他抖落了一身的寂寥,准备起身离开。
如今茶道在大燕朝大行其道,逐渐与酒平分秋色,无论是宴饮,还是座谈,皆成为了不可或缺的掌中物。然而,却无人知晓,最初的最初只不过是某个挑剔的女子喝不惯茶饼而已。
宣竹自然也曾经喝过渔舟亲手沏的茶,当时只道是寻常,如今诸茶品尽,却觉得还是当年的味道最好。纵然身边的当归尽得她真传,可他总觉得味道差了几分。
他收起思绪,脸上也恢复到来时的面无表情。
突然,“砰”地一声巨响,门被人从外面撞开了,宣竹怀中也撞入了一道娇 躯,还没等他看清,耳畔响起了哀痛欲绝的哭诉:“庭芳哥哥,我知道错了,你别这样,未晞求你了!”
突如其来的变故,宣竹有几分愕然,不过脸色立刻沉了下来,扯开她的手腕冷冷地避到一边。
可数月未见到他的澹台未晞哪肯依,扑倒在他身上哭得梨花一枝春带雨,指着蔓娘抽抽噎噎地道:“庭芳哥哥,你是不是……是不是在外面有了她,这才……这才不搭理未晞的?”
宣竹眉头高高蹙起,身边的人都知道这是风雨欲来的前兆。
紫苏忙跑了过去,一把拉住澹台未晞,想把她从主子身上扒拉下来。可澹台未晞并未死心,非但不放手,还抱得更紧了,三人扯做一团。
“啪”地一声轻响,从宣竹怀中掉出个盒子,前面被他精心包裹的《汉宫春色》“蹦”了出来,扉页还打开着,上面赫然画着一对衣裳半褪、忘情拥吻的男女。
澹台未晞整个人都傻了,接着“啊”地一声尖叫,指着地上的《汉宫春色》说不出话来,随着“哇”地一声大哭,捂着眼睛奔下楼了。
看了半天戏的蔓娘,似笑非笑地向宣竹望去,却见他不慌不忙地蹲下 身子,面不改色地合起画册,低头吹了吹上面并不存在的尘埃,然后又用云锦料子的衣袖在上面擦了又擦,最后一脸心疼地揣入了怀中,仿佛方才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仿佛气跑的女孩与他没有任何关系。
事后,当归不解地问道:“公子为何对蔓娘与众不同呢?”
“你傻呀,但凡是夫人留下的人,公子哪一个不曾照顾一二?”紫苏拍着他的后脑勺说道。
忍冬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故作深沉地道:“蔓娘的故事你们不觉得很熟悉麽?公子这是痛定思痛,引以为戒呢。”
当归远远地喊了声“公子”,白芷咳了咳嗓子,一本正经地训斥道:“这个月的账你们可是全都算清楚了?外面的账可全都收回来了?”
三人了然,一哄而散。
没过多久,刑部员外郎宣竹在怡红院引得二美争风吃醋的事情到底还是传了出去。与此同时,油盐不进、刀枪不入的宣大人喜好江南老妪“画作”的消息也不胫而走。甚至,有人投其所好,真的拿了江南老妪的“大作”登门拜访,而宣大人竟然真的破天荒地高抬了一次贵手,让人完好无缺地走出了刑部大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