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茯苓先生说,你这病是因幼时风寒入体,伤了心肺,才导致发热、咳嗽、盗汗、胸痛、咳痰及咯血。他还说,这病虽是棘手,但也不是药石枉顾,唯有一点你要牢牢记着,一定要好好将养。还有,每月十五,先生都会亲自上门来给你看诊。”
这话自然是半真半假,医者父母心,就算茯苓先生知道了,渔舟相信他也不会拆穿。
宣竹慢慢地从她怀中抬起脑袋,眸子红肿,如受惊后的小兔。
渔舟暗自松了一口气,起身欲端碗。
“渔舟,我若去了,你……你不许嫁给王大牛!”宣竹忽而一把扣住她的手腕,泪盈于眶,眸光潋滟。
渔舟被他气笑了,不由恼道:“不改嫁,难不成还为你守寡?”
“小舟,我……我不是这个意思。他……他配不上你,你值得更好的。”他低头垂目,低沉的嗓音中带着哽咽。
话一出口,悔恨交加,窒息般的疼痛一阵接一阵,脑海中一道声音不停地拷问着他:“宣竹,你舍得离开她麽?舍得麽?你怎么舍得!”
另一只手不知不觉死死地攥紧了身下的被褥,紧紧咬住下唇,溢出一丝丝咸腥的味道。
渔舟看了看眼前暮色沉沉的少年,伸手揉了揉他肩上的青丝,轻声道:“别怕,有我陪着。好好养病,别胡思乱想。犯病,又不是缺胳膊断腿,不过是每月多喝点药,多画几幅美人图而已,至于摆出这样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麽?”
宣竹将信将疑,但还是不肯撒手。
渔舟无奈,深吸一口气,扬起笑容,回身拥住他,低首在他额间轻轻地印下了一吻,极浅,极浅,如羽毛划过湖面。
少年的心却因这若有若无的触碰,泛起了丝丝涟漪,莫名的柔软酥痒奇异地抚平了惊惧与痛楚,绯红的不仅仅是眼眸,还有耳根和脸颊,似乎衣襟下的瘦弱躯体都变成了羞人的粉红,连身边的人何时离开他都浑然不觉。
大雪纷飞,人鸟绝迹,在这种严寒境地,不管愿意还不是不愿意,都只能窝在家中。渔舟把给竹大少养身子放在了首要,不仅给他定下子时熄灯,五更后晨起,每日读书不许超过四个时辰的规矩,还在膳食方面花了心血与功夫。
对这个依然贫穷的家来说,猪肉依然吃不起,但是渔舟还是想方设法让鸡肉、鸡蛋、鸭蛋、黄豆这些东西隔三差五地出现在桌上,蒸、煮、炖、氽变着法子烹饪,彻底拒绝煎、炸、爆、烩、炙、炒,辛辣香燥之品。
短短几日,竹大少的胃便被渔舟五花八门的厨艺彻底征服了,其实征服的又何止是胃呢?
读书之余,宣竹或是作画,或是教渔舟识字。不知不觉中,两人相处越发平和温馨,举止亦愈发亲昵。有时渔舟会有意无意地卧在宣竹膝头看才子佳人的话本子,往往看着看着便昏昏欲睡,陪周公下棋去了。
而此时的竹大少呢,也会放下平日一本正经的样子,抽出她手中的话本,虽是一脸嫌弃,但仍然不会错过每一个故事。
才子佳人的话本中最不乏的便是花前月下,耳鬓厮磨,巫山云雨的桥段,其生动形象程度令人发指。饶是冷心冷情的竹大少也有被撩 拨得不能自已,心悦之人在侧,又岂能心如止水呢?幸而竹大少一向克己复礼,发乎于情,止乎于礼,每每浅尝辄止。
竹大少也曾不止一次咬牙切齿地扔了渔舟的话本子,可是不但屡禁不止,且有“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燎原之势。竹大少扔话本子时,渔舟倒也不生气,只会轻声细语地告诉他那话本子是多少银子买来的,还会用十分无辜地眼神看着他,笑吟吟地问话本子上不都是字麽,用来识字不正好麽?直把竹大少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有一回竹大少实在是被气狠了,夺过渔舟的话本子便扔入了火中。
渔舟十分满意他那生龙活虎的样子,不愠不火地从怀中又掏出一本,一字一顿地念道:
“帘卷青楼,东风暖,杨花乱飘晴昼。兰袂褪香,罗帐褰红,绣枕旋移相就。海棠花谢春融暖,偎人恁、娇波频溜。象床稳,鸳衾谩展,浪翻红绉。
浓似酒,香汗渍鲛绡,几番微透。鸾困凤慵,娅姹双眉,画也画应难就。问伊可煞於人厚,梅萼露、胭脂檀口。从此后、纤腰为郎管瘦。”
念完还未作罢,蹙眉偏首,孜孜不倦地问道:“少爷,浪翻红后面那个字读什么?还有,浓似酒,香汗渍鲛绡,几番微透作何解?”
竹大少气得浑身发抖,索性拂袖而去,眼不见为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