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 渔舟不在意地笑笑,将手中喂鱼的碟子往她那边推了推。
裴南歌一边喂鱼,一边看着渔舟柔声道:“家父时常提起先生,说先生是个妙人,字迹跌宕有致,自成一家,其色,其形,其浓淡枯湿,其断连辗转,粗细藏露皆变数无穷,气象万千。家父还说,先生的画也堪称一绝,墨笔丹青,如行云流水,信手展瀚海崇山,怎一个好字了得。”
“谬赞了,那是令尊希望你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呢。”渔舟半真半假地道。
“其实,你不用安慰我的。”裴南歌赧然一笑,露出极浅的梨涡,“至少,我就不敢在国子监讲学,要说服那么多高才远识的学子更是不可能。”
“首先,我是被我爹赶鸭子上架的;其次,他们也不是被我说服的,而是吃不了兵部训练的苦知难而退。”渔舟将功劳撇得一干二净。
“你果然是与众不同的,若是……若是我做了那样了不起的事情,嘴上不说,心中还不知如何得意呢。”裴南歌幽幽一叹。
这么坦然的姑娘,在燕京已经是极少了,并不令人讨厌。
渔舟对她有了几分好感,起了逗弄的心思:“你不是我,怎就知道我不得意呢?”
“得意的人,应该是满袖春风,顾盼自雄,而不是先生这般简静自持。”裴南歌思忖着说道。
“事情都过去大半个月了,那股得意劲已经过了。”渔舟一本正经地道。
“先生果然有趣。”裴南歌眨巴着眼睛,莞尔一笑。
过了一会儿,她又小声地问道:“宣阳城好玩麽?我指的是乡野。那么远的地方,我从未去过,父亲常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我想知道养育出先生这般有趣的人是怎样的水土。”
渔舟简单地讲了走地的鸡、看门的狗、以及自己曾经喂养过的鱼鹰。裴南歌听得入神,不时追问这些寻常百姓家家禽的模样。渔舟无奈,只能蘸了茶水在桌上比划。
二人兴起,头碰着头低语,一个问得认真,一个画得认真,竟然忘了时辰。
不知何故,四周突然陷入了一片沉寂中。茫然间,二人抬头,贵妃等命妇都已去了别处院落,院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位宫装丽人,十五六岁年纪,容貌皎皎,衣着华贵,上罩黄色烟罗纱,上面用五色金丝线绣着朝阳拜月飞腾的五彩凤凰,下束黄色团蝶百花烟雾凤尾裙,手挽黄色绣罗纱,风髻雾鬓斜插一字排开龙凤簪,后别一朵露水的玫瑰。
裴南歌起身,敛容行礼,唱喏道:“南歌见过乐仪公主殿下!”
渔舟亦起身,颔首为礼。
一名宫娥拿着红腹锦鸡尾羽在石凳上拭了拭并不存在的尘埃,并垫上了柔软的狐皮垫子。另一名宫娥重新上了龙泉青瓷茶具,添了价值不菲的雨前龙井。
乐仪公主这才款款落座,冲着裴南歌不愠不火地道:“免礼,坐吧。”
说罢,又看了看神情闲适的渔舟,伸手挥退了宫娥。院中其他贵女或装做赏花,或装做喂鱼,耳朵却高高 地竖着,关注着凉亭中的一举一动。
“太傅夫人和臣女母亲还等着……”裴南歌见乐仪公主来者不善,意欲带着渔舟避开。
“无妨,本宫已经派了侍女去跟二位夫人说过了。”乐仪公主似笑非笑地道,“南歌如此见外,还怕本宫吃了你们不成?”
“公主殿下言重了。”裴南歌只能生硬地坐下。
“东陵小姐,你和宣大人的过去,本宫已经听说了。”乐怡公主粉面生寒地招呼渔舟道。
“是麽?”渔舟面色如常,抓了一把鱼料,随意地撒入水中。
看着眼前这个盛气凌人的姑娘,渔舟心中有些好笑,知道又如何,且看看她拿什么身份来管这事。宣竹啊宣竹,果然是命犯桃花的妖孽,前有青梅竹马,后有半老徐娘,今又添皇室公主。
“宣大人以德报怨,不计较往日赘婿之耻,然而现在已是国之栋梁,事关朝廷颜面。而你,如今也是有身份头脸的人了,希望你能多为太傅大人的颜面着想,日后别再纠缠宣大人了。”乐仪公主振振有词地说道。
能将冠冕堂皇的争风吃醋之心用包裹得如此义正言辞,也是难为她了,果然有公主风仪。
“公主殿下忧国忧民,如此殚精竭虑地为朝廷官员着想,圣上知道了定会龙心大悦的。”渔舟云淡风轻地笑道,“不过,他不计较往事,所以请你来计较麽?还有,倘若他来纠缠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