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门。
水家庄的现任庄主水湅,在父母皆殁后便以十一岁稚龄继承了水家庞大的产业,一个未经世事磨练的男孩,再加上天生就不爱管事的慵懒性格,使得水家庄几乎要毁在他这吊儿郎当的败家子手上。
所幸,没啥经商头脑的水湅在一次因缘际会中,花了三十两买下大他三岁的男孩,这个原先只准备用来当长工的男孩竟意外地拯救了水家庄,让水家庄在短短不到两年内便恢复前任庄主在世时的兴盛,更在一年后远远地超越了当时的风光。
这个努力撑起水家庄兴衰的倒楣男孩,就叫秦随雁。
秦随雁的牺牲奉献,换来水家庄蓬勃发展,房舍一间一间盖、店铺一间一间开、银票一张一张赚,奴仆的数量以惊人速度倍增只不过向来置身事外的“水庄主”所能认得的脸孔,光五指就能数透。
秦随雁是头一个,千翡便是第二个。
“庄主,千姑娘到龙泉寺上完香,已经回到府里了。”一名仆役在水湅及秦随雁离开泉水暗室后,趋前报告。
“喔?她回来多久了?”水湅挑眉问道。
“半个时辰有了。”而那刁蛮的艳姑娘也吵闹了足足半个时辰。
仆役们碍于暗室是水家庄最大禁地,除了秦大总管外,若其余人未经庄主同意便擅闯禁室,唯一下场便是教人给驱赶出水家庄,终生不得再入。所以尽管千翡大发脾气吵着要找水湅,也没人敢进到暗室去禀报庄主。
“半个时辰,那她岂不是翻了整个水家庄?”水湅眉宇间添了分笑意,只是那笑容,是假的。
“呃是。”仆役诚实地回道。
“她若不是你的红粉知己,我早命人将她轰出水家庄!”秦随雁向来对仆役口中的“千姑娘”生不出任何好感。
在他眼中,那女人美则美矣,可除去那副天仙玉貌的皮相后,底下全是堆发臭腐烂的恶劣骨血!
任性,是她的专长!骄纵,是她的本事!蛮横,是她的习惯!自傲,是她的绝招!恶霸,只不过是她劣性中的小小一环!
那女人是集天下女子难养的习性下最“成功”的产物!
水湅呵呵直笑,摆摆手撤走了仆役。“红粉知己?这词儿挺新鲜的。”
“难不成你要我说‘姘头’吗?”秦随雁没好气地应声“我拜托你,眼光也放高一些,凭你的家世,要怎样的女人没有?就算除去家世不谈,街上随随便便揪个女人也比她来得温柔、来得善良、来得识大体,你何必屈就自己去忍受她的脾气?”
水湅摇摇食指,纠正秦随雁的误解。“向来只有她忍受我,从来没有我忍受她。”他仍是一派没啥大事的懒散模样。
“但我就是看不惯她在水家庄颐指气使的骄傲样!平日不事生产也罢,大小姐性子一发,管他什么古董传家宝全朝地上砸!谤本就是一只光会吃饭的米虫!”每每只要看到她又摔了一个他付出辛苦血汗所赚来的瓷器,他的心就如同满地残瓦一样,破碎得难以拼凑。
“唉唉唉,你这话连我也一块骂了进去。”水湅笑着提醒秦随雁,他这一庄之主,才是水家庄最大最肥最不事生产的米虫。
“你心知肚明最好!还不快去安慰安慰你的姘头,别让她又将水家庄给搞得鸡飞狗跳!”
“是是是,这是我身为一庄之主的重责大任。”水湅迈步而行,临走前还不忘朝身后挥挥手。
他毋需费心去寻找千翡在哪门哪户大吵大闹,满地的碎碗碎盘碎花瓶已自动背负起引路的任务。
水湅神情愉悦,踩在碎瓷之上,每走一步便会听到碎瓷彻底化为粉末的裂璺声。
来到了书房,就瞧见一名美得惊人的艳娃右手举着羊脂白玉观音瓶,左手扬着紫檀精雕笔架,正要将那两件价值不菲的古物摔到地上,让它们成为怒火肆虐下的无辜灰烬。
“够了。”水湅出声阻止。
“冻!”千翡放下两件宝贝,奔向他而来。
呼,幸好及时抢救下玉瓶和紫檀笔架,否则随雁这回又要捶胸顿足,痛失千两金银了。
“回来了怎么不在房里等我?”水湅挑了张椅落坐,有意无意地把玩桌上绘着青竹的茗杯。
“我等了,我等了你好久!”千翡那张被胭脂水粉点缀亮丽的脸蛋带着浓重的撒娇意味。
“久?恐怕你所谓的等,不过是一盏茶的时间吧。”他对她的耐心一清二楚。
“我可是为了回来见你,才将你交代我办的事给提早处理完,谁知道回到水家庄又不见你人影,所以人家才这么生气。”花般的柔软唇办嘟得半天高。
水湅扬扬唇角,陡地开口:“去将门扉掩上。”
此话一出,千翡便心里有底,知道水湅准备与她谈正事了。她莲步轻移,缓缓合上门扉,落了闩。
“这回的任务办得如何?”水湅开口询问。
千翡上龙泉寺烧香只是个幌子,实际上是去为他处理些“小事。”
“你说呢?”千翡回他一个傲然艳笑,走回来往他腿上一坐。
“我交代的东西?”
“心急什么?瞧,这不是替你带回来了。”千翡自怀中掏出一卷牛皮纸递到水湅眼前,邀功地笑道。
“很好。”水湅浏览着牛皮纸上的字迹,满意极了。
“剑痴那老家伙将这牛皮纸藏得可隐密了,费了我好大工夫才找着,没想到他锁放这牛皮纸之处还暗藏玄机呢。”
“喔?怎样的玄机?”
“他以自个儿的十指为钥,将牛皮纸放在房内壁画之后的暗门,那老家伙到死还将两手给握得好牢呢。”
“不过你仍是有方法开锁。”
“当然,因为我一根一根地砍下他的手指,再一根一根地插进门上锁孔。你说,我聪明不?”
“你这是在讨赏?”水湅望着她那双水灿星眸,也从其间看到毁了半张脸的自己,笑意加深。“是该赏,我就再教你一套剑法。”
“人家才不要剑法咧,要不,我以这套剑法,换你一个吻。”千翡纤细葱白的指轻划水湅唇办,指尖好生眷恋地流连其上。
水湅张口咬住她的指“你真没出息,宁愿要个无所助益的吻,也不要一套在危急时可以挽救性命的剑法?”
“你难道不明白,我甘愿做这一切,就只为了你一吻?”可他从不轻易吻她,就连缠绵缱绻的床第之间亦然。
“你为我心甘情愿?难道你丝毫不怕我这张脸?这张恶鬼似的脸孔,不丑?”他指着那霸占半边脸的青龙烙痕。
“我若怕,就不会硬要待在你身边。我看男人,是看他的权势及力量,而不是外表皮相。”她向来诚实。
水湅喉间滚出轻笑,不知是欣喜抑或讽笑。
“我劝你还是换取剑法比较划算噢。”
“我要一个吻。”千翡藕臂攀在他肩胛,坚决地凑上娇艳欲滴的红唇。
水湅嗤笑“真蠢呵。”
但他也让她蠢得得偿所愿。
这一吻,来得快,去得更快,浅淡得连她的唇还来不及感受到温暖,他的贴近便已远离。
“你吻得好敷衍!”
“喔?我是不是听到了埋怨声?”水湅仍挂着皮笑肉不笑的神情。
千翡咬着下唇,她早该知道这一个以生命危险换来的吻,绝对只会是冰冷的,不会挟带半丝热情
“冻,我在你心目中究竟算什么?”她窝进他的胸坎,忍不住想知道。
这问题,是世间痴情儿女都想探索明白的。
他微微低首,黑白分明的眸凝望着她。
“你是我豢养的雌豹,美丽而听话、优雅且乖巧,却又迅猛得令猎物胆寒,只要是交付予你的任务,我从不多加烦心。”他的手滑过她更胜牡丹的艳丽娇颜,带着诱哄的口吻,好似主人在给子宠物奖励。
“除此之外呢?”她的存在意义只是只替他铲除碍事者的雌豹?“我还算什么?”她非得要一个答案。
“除此之外,你还算什么?”他单手支颐,就着她的语句反问,漾着浅笑的眼直视着她。
久久,千翡猛然醒悟水湅不是在反问她,而是已经给了她最残酷的答案。
除此之外,你还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