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门的女子笑声,让齐方榆脸上神经突然绷紧,抹去自秦方洛家出来后的喜悦笑容。那女子的声音太熟悉,因此她心中有数,知道对方是谁,原本的好心情被即将面临的场景一扫而空。
她将外套挂在门后的衣柜,转身果然看见预期见到的人。
“小榆,你回来了。”客厅里的女子见到齐方榆,倒比齐方榆的父亲还兴奋,立刻从沙发椅上站起走向她。
“爸、钟阿姨。”她的胃微微抽痛,低声喊了父亲与对方一声,然后躲开对方的热络招呼,表情冷淡地走向父亲对面的沙发椅坐下。
面对齐方榆不友好的态度,钟妍颖并未显露不悦之色,脸上的笑容依旧。“小榆,近来好吗?”
“还好,谢谢钟阿姨的关心。”礼貌的应对下,却是毫无感情的交集。这个女人是她父亲多年前的秘书,自从父亲与她热切交往之后,她经常出现在齐宅大院。
对齐方榆而言,她说不上讨厌她,只是小女孩的心里总是替母亲置留了一个珍贵的位子,即使母亲已逝世多年,但要她承认父亲喜欢另一个女人的事实,实在教她难以接受。
钟妍颖对她父亲还算真心,多年来她父亲一直未能给她一个真正的名份,但她仍旧无怨无尤地守在他身边,成为他唯一的红颜知己。齐方榆明了自己终会长大、终会离开亲爱的父亲,而父亲年纪愈来愈大也需要一个伴,陪他度过孤独的晚年,但她潜意识里终究对钟妍颖有深深的敌意,当年离开家里住到学校宿舍,多半也掺杂了这个原因。
“小榆,你钟阿姨一直很关心你,经常向我问起你的现况,
她还建议我最好让你搬回家里住,毕竟咱们家人丁稀少,多个人住总是热闹一些。”齐德承伸手牵住钟妍颖的手,扶着她在自己身边坐下。
这一幕看在齐方榆的心里,实在有些不是滋味,以往父亲为了尊重她,总不会在她面前与钟妍颖有亲密的肢体接触;而今父亲不仅紧紧握住她的手,还以前所未有的温柔神情盯着她。
她开始有不好的预感,明白今天的家庭聚会绝不像以往那么单纯,一定有什么事会发生!
“爸,我有点累,您和钟阿姨聊,我回房休息一会儿。”她借故离开。
“我吩咐厨房做了你喜欢的菜,待会儿你哥回来咱们就开饭,爸爸有重要的事要宣布。”齐德承望着女儿,难掩脸上的喜悦。
她父亲一向知道她在心里排斥钟妍颖,今晚偏巧有重要事情宣布时钟妍颖又在现场,这种情况未免太巧合了。直觉告诉她,她父亲即将宣布的大事情肯定跟钟妍颖脱离不了关系。
各种臆测不断在她脑子里推演,她的胃又开始痛了,但愿结果不是最糟的那一个,父亲不可能没经由他们兄妹俩的同意,便迳自将那女人娶进门。
齐方榆在卧室小憩片刻,家里的女佣在用餐前请她下楼。
饭桌前现只有齐家两兄妹,虽然她就这么一个哥哥,但年龄上的差距使得她跟哥哥并不太亲近;加上近年来兄妹俩又先后住宿,一个月谈不上几次话,更鲜少同桌吃饭。
齐纪民在饭桌上还捧着一大本的论文精选,齐方榆跟他沉默与用功的程度比起来,还差他一大截呢!有时候父亲会戏谑地说,他这个风趣的男人怎么会生出两个沉默寡言的儿女来?
也许是物极必反吧!他们俩的个性都不像父亲,唯一像父亲的就只有那聪明的天赋,在人群中他们总是鹤立鸡群,却也显得特别孤立。
“哥,美国学校选好了吗?”齐方榆开口问道。
“都差不多了,不过我听爸说你还在考虑要不要出国,因此我先帮你挑了几所比较适合的学校,到时候由你自己决定想进哪一所就读。”
“其实我的心里有点矛盾,出国留学虽早已是既定的安排,但我却有些不确定,到底现在出去适合吗?我能适应美国那样的环境吗?而且要我放弃好不容易在同侪间建立的友谊,我真有点不舍。”齐方榆没提到她恋恋不舍的原因还有另一个人,她怕一提起秦方洛,父亲与哥哥更会积极送她出国,以杜绝后患。
“以前你在学校好像没什么知心朋友,我很惊讶听到你会对同学依恋不舍。”齐纪民还真惊讶妹妹的这一席话,他以为小榆应该跟自己一样,在学校除了专研课业外,没有多余时间去维系同学之间的友谊。
齐方榆有些心虚地结巴:“那是从前除了读书,我也有空虚的时候,我也渴望能像其他人一样有知心的朋友可以谈心事。”
“你有心事?”齐纪民这会儿眼球睁得更大。
“不,也不算心事只是女孩子之间的贴心话罢了。”她连忙解释。
齐纪民有点领悟地一笑:“我跟爸爸都忘了,毕竟你是女孩子,没有妈在身边,很多话都不方便跟我们说。”
齐方榆铺铺餐巾,一颗心忐忑不安地扑通跳动,也刻意转移话题:“爸待会儿要宣布的事,是不是跟钟阿姨有关?”
“我也不清楚,反正我们早该有心理准备,她迟早会成为齐家的女主人,爸爸迟迟未作决定,也许是顾忌我们的感受。不过我倒挺赞成爸早点将她娶进门,毕竟将来我们一出国,有个人来照顾他总是比较好,我们也才能安心在国外进修学业。”
听了这番话,齐方榆有难以比拟的失落感,没想到母亲在大哥心中的地位竟是如此淡薄,对于父亲即将迎娶另一个女人取代母亲这件事,非但不加以阻止,反而站在赞成的立场,教她情何以堪?
就算对母亲的印象仅是来自于几张泛黄的照片,但那无法割舍的亲情早已根深蒂固在心中。还记得其中有一张母亲抱着襁褓中的她,那慈爱的眼神像是要将生命融入其中,每每她凝视着这张照片,总是会眼眶泛泪,再多的坚强也抵不过对母亲的思念,教她泪流满面。
而今,母亲在这个家的地位即将动摇,甚至她必须喊另一个女人一声妈妈!
“哥,难道你一点都不怀念妈吗?”她几乎哽咽地问。
齐纪民怎会看不出妹妹的心声?了然于心地揉揉她的头,他面带微笑地回答:
“我当然很怀念她,但是小榆,妈已经过世这么多年,爸爸却是个活生生的男人,毕竟他为妈留住女主人的位子已经够久了,我们不能奢求爸爸一直为妈守下去。钟小姐是个不错的女人,她也等了爸爸这么多年,爸爸是该给人家一个名份了,而且我相信妈在天之灵看见有个人可以陪爸爸走完后半辈子,她一定不会反对的。”
她很自然地偎进大哥的怀抱,语气啜泣地说:“但这对妈还是不公平,若不是为了我们,她也不会那么早逝。”
“傻丫头,这么说爸爸也很可怜,一直以来都是他一个人照顾我们兄妹俩,没人分担他的辛苦与喜忧。”他举反例说。
“这不同”她还想抗议说些什么,但余光一瞥见父亲的身影,立刻哑语。
“你们兄妹俩在说什么悄悄话,可不可以让爸爸也来分享?”齐德承远远看见一双儿女亲近的模样,脸上的喜色不禁多加三分。
齐方榆技巧性地抹去眼角泪光,不让父亲发现她的伤心难过。“我们没说什么悄悄话,只是好久不见很想对方罢了。”
闻言,齐德承哈哈大笑:“小榆,希望你出嫁之后也要抱着爸爸说想我哦。”
对于父亲的欢心,齐方榆只是沉默以对,她知道自己根本改变不了什么事实,如果父亲宣布即将娶那个女人进门,她一点阻止的力量都没有,因为连最亲的大哥也不反对这件婚事。
齐德承没注意到女儿的难过,只是满心欢喜地扶着钟妍颖入座,自己也就定位后,双手合紧握在桌前,兴奋地望着一双儿女:“爸爸有件喜事迫不及待要告诉你们。”
餐厅里一片寂静,静到齐方榆仿佛可以听见心在滴血的声音。
齐德承静默数秒,如揭发大奖似的卖弄一下关子才道:“你们就快要有一个小妹妹了。”
那是什么意思?齐方榆的脑子一片混乱,为何父亲会说他们就要有个小妹妹?
不需点破,齐纪民已明白父亲话中含意,他略带笑容说:“恭喜你,钟小姐。爸,您应该还有后续的消息宣布吧?”
齐德承颇是满意地点点头:“没错,为了迎接妍颖肚子里的孩子,我打算尽快举行婚礼,好让孩子能在健全的环境下诞生。”
齐方榆的脑子更加混沌了,她完全不能接受这件事实,爸不仅要娶她进门,而且马上还有个小表即将出世!
不,这太过份了,父亲这么做到底将母亲摆在何处?
“我也很意外自己还能晚年得女,不过我想给这孩子最好的照顾,希望你们能接纳妍颖母女成为这个家的新份子;而且我相信妍颖会克尽为人母的责任,不仅对这未出世的孩子好,对你们也是一样会付出关怀。”齐德承接着感性说道。
“恭喜您们也祝福您们,爸爸、钟小姐。”齐纪民表现出齐家人该有的风范。
然而齐方榆却呆呆地望着他们,不发一语,没有祝福的话,也没有反对的声音。
“小榆,你快当姊姊了,高兴吗?”齐德承视线寻向女儿。
她很自然回避父亲的目光,骤然起身:“我不稀罕,也不喜欢有个妹妹来跟我争宠!”
齐方榆第一次在这个家说出如此严重的任性话,她一向都是乖巧懂事的。
齐德承的脸色大变,钟妍颖的脸色也没好看到哪里去,她明白小榆一向对自己有敌视的态度,却从来没看过她如此叛逆的眼神。
“小榆,不许你无礼!”齐德承忍不住吼叫。
闻言,齐方榆的嘴唇微颤,因为父亲的咆哮而从脚底冷到心-去。“爸,您从来没对我凶过。”
齐德承确实有点内疚,女儿长这么大,他的确没在她面前说过一句重话,但今天是什么样的场合,再怎么宠女儿也不能放纵她任性耍脾气。
“爸爸不是凶你,而是你的态度不好,刚刚那些话,不应该从你口中说出来。”
“那我该说些什么?说恭喜你钟阿姨,你终于得到齐家女主人的位子,将我母亲二十多年来的地位狠狠抢走吗?”她双手砰地拍向桌面。
没想到,话才刚落下,齐德承便一巴掌重重地掴下。“不准你这么说你钟阿姨!”
全场一片震惊,不仅餐桌旁的三人噤声,就连餐厅外的管家与佣人都惊讶地望着向小姐下重手的主人,那巴掌是齐家有史
以来的第一次。
齐方榆没有喊疼,更没有抚上那烫红的脸颊,只是以不可置信的眼神望着父亲:“爸,您打我?”
收回微麻的手掌,齐德承望着自己的手,对于自己的冲动也相当诧讶。“不,爸不是存心要打你,而是你刚说的话真是太过份了。”
齐方榆悲凉地微笑:“爸不仅不要妈了,连我这个女儿也不要了。”
“小榆,爸很抱歉,爸绝对不是这个意思。”毕竟是捧在手里呵护多年的掌上明珠,他当然不是真心要打她的。
她抿抿唇,一脸倔傲地望着桌前的人:“我只是个小孩,管不了大人的事情,所以爸您以后有什么决定,再也不需征求我的同意。”
说完,她推开椅子负气离去,任凭父亲在身后呼喊也不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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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没有地方可以去,现在她才知道自己有多可悲,竟然孤癖到连一个可以倾吐心事的知心朋友都没有。她想不起任何一个同学的电话,更不知道任何一个朋友的家,她好像被天地遗弃的小孩,孤独地流浪在黑暗的街头,无依无靠。
齐方榆瑟缩在大楼墙角,发现脸上的泪水虽早已干涸,心却还像万箭穿心般地剧痛。
老天,谁来救救她?如果没有人可以救她,那么请老天爷夺走她的生命吧!她不想这么痛苦地活着。
如同行尸走肉般,记不得自己走了多远、走了多久,当她稍稍有意识地抬起头,才发现自己竟然就站在秦方洛的家门口。她可悲地一笑,原来她只有这么一个朋友!
当齐方榆想转身离去时,秦家的那扇门却突然打开了。
“小榆,你怎么会在这里?穿这么少站在外面会着凉的。”
他热烈地招呼她进门,惊讶之余也感觉她的不对劲,还有她脸上未干的泪痕。
“发生了什么事?”他紧张地抱着她的身躯,才发现她的身子好冰凉。
经他这一问,压抑的情绪终于掩不住地爆发开来,她紧紧抱住秦方洛,凄厉地嚎啕大哭。
他没有再开口问,只是疼惜地搂着她,任由她尽情宣泄所有难过的情绪,直到她哭累了在他肩膀睡着。秦方洛将梦魇中还在啜泣的齐方榆抱进自己的房间,让她舒服地躺上柔软的大床,温柔地替她盖上被子。
“小榆,放心,有我在一切都会没事的。”
他轻声在她耳畔呢喃,却没想到离去时的轻触惊醒了她。
“别走,方洛,请你陪在我身边。”现在的她好孤独,只希望有人陪着她。
他在床边跪坐下来,安抚地揉揉她的额头:“好,我不走,你好好地睡一觉,明天起来就没事了。”
她抓住那双搁在额头的温柔之手,暖暖的温度如同暖流般流进她的心房,温暖她的掌心也温暖她冰冷的心。
“谢谢你,方洛。”
她已经一连喊了几次他的名字,秦方洛在心底会心一笑,不管她发生了什么事,但起码她亲密喊他名字的这件事,便足以让他今晚兴奋得睡不着觉。
“要不要洗个热水澡?你真不该穿这么轻薄的衣服出门,冬夜的寒气会冻得让人感冒生病的。”他不存任何邪念,纯粹只是关心她的健康。
“我没想这么多,刚刚在外面也不觉得冷,哈哈啾。”才说完,她便打了一个大喷嚏。
秦方洛不放心地摇摇头:“还说什么不冷,瞧你都快感冒了。好啦,你乖乖躺在床上休息一会儿,我先去帮你放洗澡水,让你洗个热水澡去寒,待会儿再去厨房熬点姜汁给你喝,保证你明天就能活蹦乱跳了。”
如此贴心的关怀,不禁让齐方榆红了眼眶。以前她不明白秦方洛的好,老是喜欢跟他抬杠拌嘴,现在才真正了解他的好,没人像他如此真心关心她。
“谢谢你。”成串的泪珠就这么应声滑落。
秦方洛不舍地抹去她的泪痕,语气好是温柔:“怎么了?左一
声谢谢、右一声谢谢,我会不习惯的。”
十分钟后,齐方榆躺进氤氲的热水澡盆里。秦方洛家的浴室够大,因此装置了一个足足两米长的按摩浴白,但其实他很少享受室内设计师的美意,通常逗留在浴室的时间不会超过十分钟。他认为浴室只是为了冲洗身体的地方,何必浪费时间在泡澡上面。
为了让水温保持一定,秦方洛离走前特别打开热水龙头让它缓缓流出热水,这会儿澡池里的热气早已为齐方榆驱风-寒,在热腾腾的按摩浴白中,她原本冰冷的躯体逐渐泛红燥热。
掬起热水不断冲刷她狼狈的脸庞,虽然可以冲洗双颊的泪痕,却冲不掉心中的辛酸与疼痛,稍微舒缓身体之后,那浓浓的背叛感又冲袭向她,她认为父亲的作为完全背叛了母亲,也勾消了她对父亲的敬爱。
如果是秦方洛,他会如何面对父亲的背叛呢?其实他心里何尝不苦,父母虽未离异却早已行同陌路;而最可怜的莫过于他,几乎可以说同时被父母亲遗弃,任由他自己自生自灭,从来没得过他们的爱。
为什么他可以忍受父亲的背叛?为什么他从不让人感觉他有如此可怜的身世?到底是什么力量支持着他,让他得以如此乐天知命地活着?
泪又开始不听使唤地流,也许天下人并不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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