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志得意满地回去了。
6.
范俊薪的电话来得勤了。脚步也伶俐起来,时不时就往荀寿潇家里跑。区丽珍看自己播撒的种子长势喜人,心里也暗暗高兴。一高兴就往三姑六婆的那里去谈论麻将和基督。家里就剩下荀寿潇和范俊薪。荀寿潇购置的书目深得范俊薪的欢心。几本市面上已经作古的古体小说,在荀寿潇这里也有。两个人在一座大房子里谈论古事旧闻,历史风俗,俨然是个小型的学术研讨会。然而日日光是研讨这些,似乎离着他们的主题太远了。某日荀寿潇暗自琢磨着,范俊薪莫不是已经把牵胳膊和同吃夜宵的事情抛到九霄云外了。荀寿潇这样想着,便有意把研讨的范畴扩充到旧时代的婚嫁上去,什么花轿红娘洞房花烛。然而偏偏范俊薪对这方面知识严重匮乏,又不想丢了面子,把舵转到了秦皇汉武的文治武功上。荀寿潇无心恋战,鸣金收兵。两人不欢而散。荀寿潇觉得受气,心里暗骂范俊薪阴险。范俊薪其实并不阴险,他的乐趣便是刨根究底地把自己的专业知识发扬出来;对女人的兴趣仿佛又沉下去了。
荀寿潇恨范俊薪波及到古本书籍,把他们塞进了牛皮袋打算束之高阁。荀寿潇不是狠毒的女人,狠毒的女人做这些的时候一定嘴角带坏,笑意苍凉的,就此作罢不闻不问了。可是荀寿潇还三心两意地等着范俊薪的电话。电话来的时候,荀寿潇正在自己丰衣足食炒面条吃。油熟到一半,电话就来了。荀寿潇心里一惊,急急奔到电话机旁,却迟迟不接。电话铃声还在响,像个傻子喉结里发出的一成不变的呼喊。持续不断的电话铃声让荀寿潇觉得十分安慰,谁知道接起来竟是她哥哥荀寿桥的。这真是从云端毫无遮挡地落到了地面,落到地面好不止,还落出了个坑,把自己埋了个灰头土脸。这荀寿桥也真是的,早不早晚不晚的,偏是择在这个节骨眼上。以前也没打过来电话的,他和荀寿潇母女能有什么紧要的事呢。荀寿桥打过来是找他母亲的,大约是关于基督的事--荀寿桥千不信万不信的偏是对基督深信不疑。荀寿潇百无聊赖地应付了几句。刚把电话搁下去,铃声又发作了,不住地响。接起来居然是她的母亲,荀寿潇这次已经在坑里了倒也没有动摇,应付着。她母亲是来确准荀寿潇他们还在不在家里,是家里吃饭了,还是去外面用餐了。听荀寿潇语气稀朗,赶紧挂了电话赶回家来了。
7.
区丽珍不能让事情这样耽搁着。范先生是她相中的,一边是女儿。照理说都是左臂右膀了。可是即便祸起萧墙,怪的还是外族。区丽珍打了几个电话给范俊薪,对方都是关机的。由此对范俊薪生了怨恨,声援荀寿潇不要理那不识货色的东西。荀寿潇听母亲口无遮栏说范俊薪是东西,说自己是货色。有些不悦。又听她抱怨个没完没了。忽然在夹缝里替范俊薪生出惋惜来。惋惜着惋惜着,到后来凝聚成思念。这样的时候范俊薪无意间钻了空挡打电话过来,无异于一帖贴心贴肺的良药。范俊薪说是上次匆匆回去,掉了手机,号码无存,费了好大的周折才把号码要过来,赶紧打电话来了。荀寿潇喜滋滋的,只是没有响动。没有响动,又没有挂电话说明就要开口了,范俊薪争气到荀寿潇开口说话。你一句我一句地前嫌尽释了。第二日荀寿潇便打了小洋伞出去和范俊薪约会。区丽珍没料到自己的女儿斜刺里来了这么一手。心里尽管不是滋味,不能怨女儿,也把范俊薪的怨恨顺带给省略了。心里想女儿想要的,自己还说什么呢?再怎么折腾还不是为了女儿。自此又关心基督和麻将去了。范俊薪也不知道是开窍还是得高人指点了迷津。和荀寿潇一张一弛处得安好。荀寿潇也满意现在的范俊薪,脱胎换骨了似的,居然和她大谈古希腊爱情古埃及风月。一切芥蒂散了,似乎又回复到起初的天赐良缘,美满得一塌糊涂。
8.
范俊薪和荀寿潇在左岸风情吃中餐的时候,范俊薪同事的一个电话打了过来,阻断了他们的脉脉含情。仿佛一场百米奔跑,眼看着到终点了,冷不防斜刺里踢出一腿,弄了个人仰马翻。范俊薪接完电话再望荀寿潇的时候,荀寿潇的温情已然被霜打成了肃杀萧索。范俊薪觉得不好意思,为了弥补过失,下午两人去宋城玩了一趟。回来已经有一撇月影浮上了天边,青溶溶的,像一蓬发芽的野草。范俊薪指着月亮,极力想说句唐诗宋词来点情调,不料一时着急,反而瞬间空白,弄得手指斜指月亮,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倒是荀寿潇千方百计地想了句月上柳梢头出来,又说这月亮可真华丽。范俊薪顺势提了提手指,哗啦又放下来,说,华丽的东西总是远在天边的,间隔了个省略号的时间,又说近在眼前。说得荀寿潇心花怒放,扑哧地笑了,笑得意味深长。
在回声酒吧几杯酒下肚,范俊薪的胆子渐渐地壮大起来,仿佛刚刚吞下去的不是酒精,而是熊心豹子胆一类的东西。把头当新娘子,把荀寿潇的怀抱当花轿,使了劲地塞过去。谁知道荀寿潇也是喝酒误事,花轿冷不防地翻了。人没落地,但杯子已经落地了。屁股袅袅的服务生小姐不识抬举地赶过来问这问那。搞得两人酒醒了大半,意境全无。出了酒吧已经是一整个月亮在天上了。夏不夏秋不秋的夜晚,汗流不止。荀寿潇只觉得腥臊,提出要回家。范俊薪也不留,送荀寿潇回去。又路过那段护城河的草皮。想起日前的典故,便有一阵说不清的默契。两人轻轻地搂着,一刹那的沉默,倒是有一种天长地久的感觉了。范俊薪恨没有一堵墙来让自己起誓,瞧着范俊薪越觉得她是白流苏了,自己便是风流倜傥的范柳原。
9.
荀寿桥和母亲谈基督谈到了荀寿潇的事情。听说妹妹正被人追求,于是对范俊薪生出极大的兴趣要瞧瞧是怎么样的三头六臂。饭局设在荀寿潇的家里,这是荀寿潇的意思,她实在不想太张扬了。她的年龄便像一个紧箍咒,紧不紧松不松地箍住了她的行动;张扬要被人冷笑的,也许冷笑还不止,流言蜚语一起上阵,便成了十足的狐狸精了,不年轻的老狐狸精。
荀寿潇的嫂子没有赶来,据说最近对健身房特别迷恋,积极地塑身保养。荀寿潇寻思着,大约也不过是想挽回荀寿桥的心吧,如果再没有成效,怕是要全盘皆输“此身谁料身老沧州”呵。荀寿桥似乎也有回头的意思,据说另一个女人,人瘦气粗,恨不能一口吞了荀寿桥和他的家产,从此拨乱反正,以享天年。其实这女人的心思也属正常,并不谋财害命,不过是做了许多年的幕宾之后,想抛头露面一下而已。可是荀寿桥不这样想了,好好的幕宾不做,非要跑到前台来,便是居心不良。通下杀手,把那女人从幕宾二奶的位置上解雇了“遣送发配”到了另一个小城,让她从此在别处显山露水,嫁人,过小市民生活,了了余生。私生子跟了荀寿桥,苦头是不会吃,但内心的伤害就说不准了。荀寿潇想着她哥哥可真是块料子,答理得井井有条。
荀寿桥和范俊薪的一见如故是范俊薪没有料到的。范俊薪最担心的便是冷场了。两个无论如何都扯不上的人物,居然商场战场,文学文艺聊得不亦热乎。天下男人一般黑,大约如此。再怎么桀骜再怎么柔弱的男人们遇在一起也是天花乱坠。中饭吃到一半,私生子簇拥着她千金嫂子来了。看嫂子和私生子的举措和眼神,仿佛都心安理得,如此还不止,荀寿潇觉得她哥她嫂她来历不明的侄子,真是珠联壁合。
10.
荀寿潇和范俊薪的交往再没有遇到什么障碍,连她哥哥荀寿桥都觉得范俊薪是个不错的人物。还嬉皮笑脸地告诫荀寿潇,过了这村便无店,要有店,也比不得范俊薪,也是歪店黑店了。荀寿潇眉眼皆开,转而一抹愠色上脸,嗲嗲地追问,是不是得了范俊薪的好处。她的千金嫂子也已经落下云端,频频和地面上的荀寿潇套近乎。区丽珍自然也不想冷落,处处跑动。一场婚姻怕是在所难免。
果然在荀寿潇和范俊薪交往三个月后的秋天里,他们结婚了。来参加婚礼的有区丽珍的基督教友,荀寿潇的私人朋友,范俊薪的教授朋友,更是少不了荀寿桥和千金嫂子的捧场。婚礼声势浩大,婚宴的壮观远远超出了荀寿潇的预想。想起第一场婚姻的寒碜与破败结局,荀寿潇喜极而泣。
夜晚降临,烟花怒放。燃烧奔放的气壮山河的海洋里,有的尽是锦衣行走的人群。荀寿潇小心翼翼,抽了个间隙,一个人从人声喧哗中走了出来,面对着护城河外的数不清看不清的远山,荀寿潇默默地想,人生是不是真的是从一场繁华漂泊到另一场繁华,人生是不是都能够落得如此华丽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