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你在一起

，阿荇还会常常念叨起风歌的名字，先是温柔的，后来是凶悍的，然后有她的低低的哭泣。室友美美和小淋受不了这样的折磨，找了借口搬到别处去了。我也开始失眠，我设想和冬至的日后生活，然后一个一个推翻。我不怀疑冬至，可是我不得不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可以这样终其一生呢，从我的十八岁开始。

    冬至照样来来往往。我和冬至在宿舍楼前的草坪上坐着的时候，我常常看见阿荇在阳台上没有表情的脸。她是在期待着风歌的再次出现么，她是在羡慕着我和冬至的平静么？我抬头微笑的时候，阿荇匆匆地湮没在阳台背光的阴暗里。我想，阿荇应该在阳光里微笑呵。

    八

    零二年十二月。h城的冬天并不寒冷。阿荇裹着厚厚的羽绒服说，她要离开杭州了，她去南京。她的父亲在南京做很大的生意，有很大的空洞的房子。我觉得我的生活一下子被抽空了。阿荇把所有的东西都留给了我，发卡，衣服，cd光盘，黑色的笔记本电脑。她只带了空空的皮箱，箱子里有我和阿荇的大头贴，还有我和冬至的照片。

    冬至和我把阿荇送上了去南京的列车。阿荇登车的时候，给我们八个大字“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是她用凋零的鸢尾花瓣拼起来的，粘贴在一张海洋蓝信纸的背面。于是，在十二月的某个并不寒冷的清晨里，阿荇，和我一起生活了将近两年的朋友，离开了这座城市，去了南京——那个庄重和妩媚并存的千里外的城市。

    我和冬至，走在h城灰色的天空下，把手拉得紧紧的。他念普希金的诗给我听，秦舒，请不要忧郁，也不要愤慨，请相信吧，逝去的将成为可爱。我把头埋在他的怀里，低低地哭泣。

    阿荇离开之后，来了两封信。第一封信说了平安；第二封信说有了男朋友，非常爱她。然后，消失了。两尾寂寞的鱼，从此游向不同的水域。

    “我们会离开”我的预言实现了。

    九

    阿荇离开我们二十三天，圣诞节。冬至带我去t大。我第一次到冬至的宿舍。冬至的墙壁上贴了三张萧亚轩，疏狂的，忧郁的，恬淡的。冬至说，那是他全部人生的写照，他说他像游鱼一样，在疏狂忧郁恬淡的三层水域之间，穿梭，来来回回。我想，其实我们每个人都有这么三张与生俱来的面具，有的人喜欢选定不放，有的人犹豫不决。我是像冬至一样，在恍惚的风月里不断调换。

    四四方方的相架上有我们的合照，是阿荇偷偷帮我们拍下的，我们的小手指轻轻地碰在一起，像点水的蜻蜓一样，柔和，羞涩。

    晚上有篝火晚会。很多的男女学生，围着大堆噼里啪啦的火焰，跳一种叫做慢三步的舞。我和冬至坐在角落里，看别人轻歌曼舞。有时候，看别人幸福也是一种幸福。我想，看三国能替古人担忧的人，大概是真的看到古人的伤心处了。

    我在晃动的火光里，看见无忧的风歌，搂了水蛇一样的女子，恣意舞蹈。我站起来，从暗处走到亮光里。风歌认出我来，和那水蛇耳语了几句，走到我面前说你好。我放出冷冷的笑，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开。

    烟花在那一刻忽然绽放，我把脸藏在阴暗里，开始落泪。我看见阿荇微笑的脸，在烟花夜里盛开如花。我看见阿荇干净得彻底的眼眸，发着淡淡的光。

    她应该得到幸福。

    十

    我和冬至从t大出来。去附近影院看完午夜场电影，然后在车来车往的大街上，没有目的地行走。城市无处不在的夜光，亮如白昼。年轻的情侣在圣诞夜之后黎明将至未至的光阴里拥抱。也许很少人能完全地说出圣诞节的来历，可是我们需要热闹，我们需要别人的方式给自己热闹与快乐；像洋人看京戏一样，只是为要一场热闹的盛宴，并不是为纪念，并不是为缅怀。

    户外整条街的大排挡。没有像西方人一样悬挂着煮熟了插了刀叉的鸭子，却也满街飘着浓烈的不知名的香气。我们找了家排挡坐下。老板娘笑吟吟地倒过来两杯热水。于是热水蒸腾的水汽，像夏日蚊香袅出的熏烟，浮在我和冬至相隔的空气里。冬至是聪明的，他不开口说话，他不打破沉默；他的眼里放出温柔的光，一点一点撩落我的忧郁。

    我们在清冷的大排挡里，等到了火红的日出。

    十一

    十二月三十日，h城雪花飞扬。父亲从三百里外的甬城赶来和我一起等新年的钟声。十三岁以后，我一直和父亲生活在一起。父亲在离婚时放弃了一切身外之物，我是父亲得到的唯一财产。

    母亲的印象日渐模糊，十四岁以后成为空洞而苍白的物质；仿佛女子袍子里的某处花纹，先是艳丽明朗，经由颓败和迷离，终于消失。

    父亲的到来让我快乐。父亲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的快乐。因为我讨厌烟味，父亲戒了烟；因为我不喜欢陌生人，他一直保持了单身。我不愿意的事情他从来不做，除了五年前那场身不由己的离婚事件。

    两天后，我在城西的长途汽车站泪流满面。我打算，下一次让冬至和我的父亲见面。

    十二

    父亲的一来一去，让我对冬至的依恋更深；而依恋更深，内心的不安也更深。离开，原本两个轻描淡写没有分量的文字，自从冬至的出现开始，就一直扰我的心。我竭力忍耐不去想虚幻的未来。冬至说，想着未来，也许连今天都没有上场的机会。

    我也知道，未来就像是悬崖尖上人人不可触及的神灵圣物，一旦陷入对他的膜拜当中；我们便会身不由己失去最可靠的今天。于是，就像冬至说的那样，我们只要今天。一切美好的今天抓在一起就成了未来。

    我们见面满三个月了。我在宿舍的书桌上写了几行字给我的冬至。

    那个秋天你正好回头

    你要不回头我便回头

    我将不会再犹豫

    从忧郁中走出来的一刻

    就已经打算和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