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溆秋风肥藕芰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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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淋二是淋三的姐姐。淋二比淋三大了整整一个生肖的轮回。这子丑寅卯申酉戌亥之间整整十二年淋二的父母闹着离婚，虽然是雷声大雨点小，可也没有哪个小子敢顶着雷劈雨打的危险，来这个世界做婚姻的和事佬。十二年闹哄哄的闹剧接近终了，淋三择时产了下来。淋二觉得妹妹的奇异，一直不敢小觑，凡事毕恭毕敬，处处让着小妹。淋二大学毕业，淋三十二岁刚刚升了四年级。这时候，淋二父母十二岁一轮回的婚姻战争终于又如火如荼地爆发了。这一次，没有淋四淋五的来救驾，半年之后，他们协议离婚了，一场停停战战的婚姻大战终于告一段落。离婚并没有对淋三造成影响，跟着母亲离开了潦倒的酒徒父亲，未尝不是一件幸事；一年之后，淋二的母亲再嫁，苦尽甘来，嫁了个丧妻的香港商人，落了个现实又圆满的收场。再过两年，港商带淋三母女去了香港；淋二也结婚了，和一个青梅竹马的青年秦志成。秦志成并不英俊也不富有，是个老实本分的中学教师，和淋二在同一个学校教书。小两口的日子，恩恩爱爱，没有花前月下，总也是你侬我侬。

    淋二的父亲天天的夜老酒，也没有多余的钱来养个女人；女人们也望而生畏了，哪里敢来接近。酒徒发起酒疯来，简直是要了人命的，吃吃发笑，摔东西，打女人。淋二的父亲喝酒又没钱了，来淋二家里拿，不发酒疯的时候毕竟还有点羞耻，来了也不说要钱，手靠着背，来来回回地走。志成和淋二知道他的意思，留了吃过晚饭，给他个一二十的小钱。淋二后来觉得父亲其实也挺可怜的，这么大的岁数了，一个人过拮据的日子；可是拮据又能怪谁呢。

    某个彻骨寒冷的冬天，淋二落寞的酒徒父亲终于在酒疯之中，落进鱼塘死了。鱼塘的水撑坏了他父亲的肚子，发白的肚皮，鼓鼓的。淋二父亲死的时候，淋二结婚已经三年了，两岁半的孩子书锦已经开始识字，是个聪颖乖巧的女儿。淋三和母亲也从香港飞来三千里。淋二的母亲毕竟上了年纪，再怎么保养护肤，白腻中也透出了青苍，嘴唇一抹紫黑色的胭脂模样——不是胭脂吧，也许是最流行的巴黎的什么新玩意。奔丧倒弄得像是衣锦还乡来探亲。淋二眼泪里有泪水，心眼里也擒着泪。再看淋三，雏凤清于老凤声，已经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姑娘。初中跳了级，已经念高中三年级。或者不久的将来就要在某个高等学校里惊起蛙声一片。

    丧事办得十分体面，毕竟是一日夫妻百日恩，再怎么的恶语讥诮拳脚相加，多远的事情了早已灰飞烟灭。淋二的母亲请了一大群摇钵捻珠的和尚，做了场浩浩荡荡的法事。淋二并不关注这样的繁文缛节，只是在那样的冬天里祝福父亲一路走好。淋二的母亲仁至义尽，坐四天后的早飞机飞去香港。淋三因为假期住了下来。姐妹俩三年多没有见，说不尽的故事，荒诞的或者动人的。城市有城市的规矩，小镇有小镇的韵味；淋三是从这小镇里出去的孩子，再怎么有城市的风味，骨子里仍旧有小镇的苍凉。她的一言一行便是翻版的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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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淋三在小镇住了半个月，和姐姐如胶似漆，走时笑声泪痕一齐上阵，恨不能把影子留下来伴淋二左右。书锦和小姨也惺惺想惜，哭着不要淋三登飞机。志成看在眼里，把泪落在了心眼里，要不然便是四人落泪，这架势未免太盛大了。父亲的去世，着实让淋二忧郁了一阵。人死不能复生，淋二想到的便尽是父亲生前的好处。打骂是有的，可是不发酒疯的父亲一样是天底下最好的父亲。酒精贻害了她的父亲吧。

    再过些日子便是新年了，小镇上的新年热闹而温情。一家放烟花的时候，里里外外围满了小孩子，熙熙攘攘。“爆竹声中一岁除，总把新桃换旧符”现在新桃旧符的东西大多已经省略了，有的也不过是一些细碎的礼节，譬如腾出些时间来惦记一下去世的亲人，太爷、老太爷的什么人。淋二想到最近纪念的人群里又添了父亲，心里不免落寞。淋三在除夕夜打电话过来，大约是说元宵节前后叫淋二和志成他们飞去香港，至于来回机票和别的什么开支，她母亲会打点的。淋二婉言谢绝了。香港，她并不想去；连附近的城市她都不想去。城市生活的糜烂与沉醉，淋二是不喜欢的。淋二喜欢清清爽爽地做人，一天一年一辈子。淋二知道，她这样的心思肯定会被城里人讥笑，所以她从来不出口，只是埋在心底里，秘而不宣。

    过了除夕又过了元宵。学校里要开学了。原先的小保姆过年回了家，不打算再回来。据说小镇容不下她，她要往外面的城市去发展了。于是淋二只好另找了一个远房阿姨，把书锦托付给她。谈好了价钱，以月计，每月三百元。也不好说价钱，那远房阿姨亲切得不得了，非要干义务工，说反正也是闲着，有孩子做伴花钱都找不来。淋二知道那是客套，客套完了，还是得言归正传。就这样说定了，第二天早上便把书锦送过去，晚上回来又接回来。如此波澜不惊的日子，一天接着一天。

    某天在学校里，淋二接到远房阿姨的电话，语气散漫而无精打采，大约是说书锦头有点烫，要不要去医院看看。淋二心一惊，为书锦，也为远房阿姨的事不关己。淋二请了假赶过去，带书锦去看了医院，发高烧了，厉害着呢，幸亏看得不迟。淋二由此无法再全心托付了，她想着，应该早早地自己来照顾。女儿是自己身上的肉，也只有自己能够照顾周全，别人嘛，大都无关紧要的。于是两个月差三天的时候，和那远房阿姨结帐，给了她七百块钱，又添了些好话。那阿姨连装腔作势都没有，很豪爽地接受了钱，也接受了礼赞。

    淋二暗地里数落了她一阵。又开始为书锦的事犯愁。倘若自己的父母在，也不会有这种委屈了。志成的父母呢？也去了异国他乡了。随志成的姐姐定居在澳大利亚，享受着日光浴，全然不顾及志成的生活。志成结婚的时候，也不过打了几个电话过来。这样的人物，淋二不敢有什么指望，连志成也不愿意再提及的。父母做到这份上，再没有比这更残酷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