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晨在双扣的牌桌上见到凌闪闪。其实也不算牌桌,至多只是临时凑成的牌桌——两根凳子拼在一起而已。那是个停电的七月下午,单调而充满变数。当凌闪闪左脚踏入苏晨寝室的刹那,电来了——仿佛那电十几分钟的停顿,就是要促成苏晨和凌闪闪的第一次会面。倘若没有停电事件,他们绝不会这么仓促,把第一次会面奉献出来。苏晨很喜欢短信里的凌闪闪,他一度相信她会是他的传奇,至少在凌晨两点的深夜里他是这么觉得的。
三天之前,苏晨并不知道凌闪闪的存在,一如凌闪闪对苏晨一无所知。就是说,之前他们没有任何实质或者不实质性的交往,不过是单纯平白的空集。可以这样认为,他们是经人介绍而相互有所涉猎的。凌闪闪是个直来直去的宁波姑娘。苏晨的朋友y对苏晨说。然而苏晨却不知道y的女友小y,她是怎么对凌闪闪说起他来的。
短信的开始,苏晨这样写:也许,一个来路不明的人,把自己的生活搅乱了,并不愉快;可是请相信吧,和一个陌生人交心也不会有被戳穿的危险。就是这样,他们一旦在短信里来来往往,便有了双方都能体验和汲取的温暖。这种温暖让苏晨惊奇也心软。他们的短信像疯狂的蔓草一样穿越凌晨两点。苏晨问,这一切竟都是真的么?这一切竟都是真的么?凌闪闪也在午夜里问。
牌桌上的苏晨和凌闪闪,他们眼神闪避,语言掩盖;想装得若无其事,却反而显出心事满腹。苏晨出完了牌,有一眼没一眼地看凌闪闪。无袖衫里露出的两截白胳膊,绒毛细密。头发简单而不凌乱,单薄的双眼皮下,不大不小的眼睛,眼神低低地徘徊,直低到尘埃里去。她就是我要找的人么?苏晨想着,把电扇转向凌闪闪。凌闪闪出了一个红桃q,抬眉说,谢谢。
牌打到一半,有凌闪闪的电话。她跑到走廊上去接。小y叫y把电脑开了,放出一支歌,温暖,头发长长的许巍拖着长长的嗓音“我坐在我的房间,翻看着你的相片,又让我想到了大理。”苏晨不能完全分辨是“大理”还是“大连”一会儿觉得是大理,一会儿觉得是大连,不好意思问,于是模棱两可。
牌打到三点半,小y说累了,于是收牌散场。苏晨想跟凌闪闪说些什么,又没有说出口。只是一句“再见”把他们送到门口。“我坐在我的房间,翻看着你的相片。”长头发的许巍还在继续唱下去。苏晨看到窗外一树翠绿,有些落寞,也有些后悔,也许应当对她热情一点的,这么冷淡,她会怎么想呢?正想着,凌闪闪忽然进来了,她说,忘了拿包了——那个“黑眼睛”牌子的米色小挎包。凌闪闪从桌子上拿了包,说再见。苏晨想和她一起下楼出去,可是脚没有动,嘴上说了再见。苏晨有些慌张,尽管他表面上依旧镇定和冷淡。
晚上八点苏晨准时上网,劈面写了一句“我要魔住你,缠着你,冤鬼作祟似的附上你,不放你清净”方鸿渐写给唐晓芙的信里面的,苏晨印在脑子里,一直舍不得用,一直用不着,这一次他才觉得有了用武之地。凌闪闪没有苏晨想象里的微笑,倒是出其不意地问,你对每个女孩子都这样的吧。苏晨一时之间,手足无措,原来她并不相信他。凌闪闪问,你认识小均么,又滴水不漏地接了一句,她是我好朋友,无话不谈。小均?那个曾经在苏晨的荒唐岁月里,发过几条无聊短信的小均么?苏晨觉得那是过去的事情,并没有隐瞒的必要,便照实说认识。凌闪闪显然有些吃惊,她也许无法接受苏晨是这样荒唐的人,接二连三地在短信里“勾引”陌生女孩子。于是苏晨之后“我现在绝不是那样的人了”的解释,在凌闪闪眼里成了此地无银。别白费口舌了。凌闪闪扔下这句话,再不理会苏晨。苏晨觉得自己冤枉,怎么可以这样把自己等同起来呢?
苏晨的短信过去,并没有反应了。苏晨想着这两日来的激情瞬间沉到水底,愁苦和悲悯涌上来,交织着,挥之不掉。凌晨一点的时候,苏晨穿衣下床,一个人在校园里走来走去,走到凌闪闪的宿舍楼下。只有走廊里淡淡的灯光映出来。苏晨在楼下发短信给她“路过你的楼下,我只是想证明我认真的态度,荒唐和伪善,并不属于我了;我没有高声喊叫,我在黑夜里转身,只身微笑。”苏晨觉得自己不能被误读了,不能让辛苦建立起来的认真的态度,就这样轻易被毁坏和诽谤。
凌闪闪让步了,苏晨在清晨七点收到她的短信,那我们做普通朋友吧。苏晨对着镜子里憔悴的自己苦笑了一下,然后他写下了最后一条短信,坚决而残忍:
“我们的完美已经被破坏了,接下来的交往将存下阴暗的芥蒂;于是我选择单身走开,从此陌路天涯。”
可是也许原本他们会走到一起的,一辈子或者两辈子。而现在仅仅只是那么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