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风雨中绽放的白莲

术的执着。翻遍你关于考察古建筑的全部文字，无法找到你抱怨艰苦的片言只语。

    世事纷繁，国难来临。当抗战烽火全面燃起时，你没有留在北京，没有去美国，而是选择与多灾多难的袓国在一起。你们举家南迁，一路颠沛流离。或海路，或陆路，经青岛，至济南，抵徐州，经郑州，达武汉，转长沙。在长沙逃亡时，遭到日机轰炸，幸运躲过一劫。在南去昆明行动中，你得了肺病，发着高烧，喘着粗气，摇摇晃晃连平路都走不动。在昆明，你，林长民的长女，梁启超的儿媳居然也能提了瓶子打油买醋了。随着战事的发展，你又要搬家了，这一次辗转到了李庄，没想到在这里一住就是六年。肺病的复发，令你从此卧床不起。过去的秀丽的容颜，精神焕发的女主人再也不见了。在这苦难岁月里，你以超越常人毅力作出极其优秀的成绩。正如梁思成在中国建筑史前言中写到：

    “近年来，她虽然罹重病，却仍葆其天斌的机敏与坚毅;在战争时期伯艰难日子里，营造学社的学术精神和士气得以维持，主要归归功于她，没有她的合作与启迪，无论是本书的撰写，还是我的对中国建筑的任何一项研究工作，都是不可能成功的”

    你在李庄病情是严重的，极度的贫苦终就是铁的事实，你偶也会情绪低落，甚至想到了死。儿子从诫曾问你，万一侵略者打进来怎么办？你则认真的回答：“中国读书人总还有一条后路，我们家门口不就是扬子江吗”当年南宋灭亡时，陆秀夫背着幼帝与数万军民在崖山跳海。这就是我们汉人气节。

    你是坚强的，因为你的血管里流着如叔叔林觉民、林尹民一样的血。但战争给你造成的伤痛，还是会令你常常流泪。当陈桂民、叶鹏飞、黄栋权、林耀等12名笕桥航校的飞鹰先后远去时，当年你收这些年轻军人的遗物时，你每次都痛苦不能自已，因为你不仅仅是他们的名义上的家长，在内心的深处，你早就把他们当做自己的亲人，而这些牺牲军人当中，就有一你直爱着的三弟——清华大学毕业生林恒。当你抚摸着他的军服，紧握着他的佩剑，多少次你泪流满面。你含泪写信给天国里的三弟——

    “弟弟，我没有适合时代的语言

    来哀悼你的死，它是时代向你的要求。

    简单的，你给了。

    这冷酷简单的壮烈时代的诗

    这沉默的光荣是你。

    相信，你也做了，最后一切你交出

    我既完全明白，为何我还为你哭？

    只因为是个孩子却没有留什么给自己

    小时候我盼着你的幸福，战时你的安全

    今天你没有儿女牵挂需要抚恤和安慰

    而万千国人像已忘却，你死了是为什么谁！”

    是的，他为这个国家，这个民族，流尽了最后一滴血，可是亿万国人的确是早就把他们忘记了。

    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我们胜利了。当抗战胜利喜讯传来那天，几乎足不出户的你，兴奋得要上镇里茶馆喝茶，那是你在李庄五年第一次到镇上，尽管只有一二里路，但你虚弱的也不能步行，是滑竿抬着过去的，你要汇入狂欢的洪流中去。纵然过度狂欢对身体不利，你却置之度外。与庆祝胜利相比，自己的生命太轻，太轻。这时，喜悦增长了你的精神，你像过年似的特意穿上一套漂亮的休闲服。虽然你久病未愈，但你依然光彩照人，你到再冰学校看了排球赛，在饭錧里吃了面，在茶馆里喝了会茶，抗战这几年，你从来没这么舒畅过，就像唐朝百姓看到收复长安，宋朝百姓看到光复汴梁，尽管那时你们已遍体鳞伤。

    站在时光的彼岸遥望，每一场演出，都是一次美丽。在孤独的时候，给自己安慰；在寂寞的时候，给自己温暖；在哀伤时给自己拭泪，给亲人一份温暖，给自己一个微笑。新政权成立了，你的生活不是吟诗唱和，你醉心你的建筑事业和古都的保护。你那中西合璧的智慧和才华，完成三项足以流芳千古大事：参与国徽设计；改造传统景泰蓝；参与人民英雄纪念碑设计。你新颖纤丽的创意中，展现出刚健、雄迈的风骨，铁马冰河般的坚不可摧。当你创造这些辉煌之时，你仅四十九岁，你这清瘦柔弱的女子，默默地站在了令世间女子闭嘴，男人只可仰望的高度，这就是你，诗意的、伤感的、才情的、唯一的林徽因。

    你是美丽的孤独行者，虽然你也是孤独的失败者，但无疑你是站在美丽的最高峰。在那疯狂年代，当一群无知大人物决定大拆北京城墙和门楼时，你一个弱得连风都吹走女人用你那瘦弱的肩同你的丈夫一起扛起保卫古都的保卫战，虽然这场抗争注定以悲剧结局。梁思成说“拆一段城墙，等于剥我一层皮；拆一座城门，等于割掉我一块肉”对你而言，其实这是在要你的命。你作了绝决痛苦的抗争，尽管你已然病得很重，不停地咳嗽着，在缠绵病榻几乎爬不起来，但仍拖着颤巍巍的身子去指着当权者的脸大骂：“你们拆的是具有八百年历史的真古董，将来，你们迟早会后悔，那个时候你们要盖的就是假古董！”你的正气至今令我们汗颜。可是无知的权贵可不是当初你那太太客厅里的学者文人，甚至不如偏安一隅的所谓独裁者。

    当你的生命已经走到最后时刻，拖着病躯梁思成竭力不让你听到病房外的批判你声音，而你无力地叹息“我们知识分子只有那么一点专业知识，连这也批得一无是处，那我们还剩什么呢？！”这句柔柔实话穿过历史的隧道，让人震耳发愦。当你昏迷之际，他深爱的丈夫在你身边痛哭：“受罪啊，徽，受罪啊，你真是受罪啊！”你平静的走了，这样走，未必不是一种解脱。因为，你太累了！

    “当我去了，还有没说完的话

    像钟敲过，时间在悬空里的暂挂

    你有理由等待更美好的继续；

    对忽然的终止，你有理由惧怕。

    但原谅我吧，我的话语永远不能完全

    亘古到今情感的矛盾做成了嘶哑。”

    弹指间，60多年呼啸而过，今天看，你说的和做的都没有一点错。烛照千里。而相较你天真不凿、严格自律、白璧无瑕的人文操守，以及无畏权贵、放眼紧迫的人间问题的慈柔襟怀，现世的我们早熟悉诸葛武侯骂王郎的话：“庙堂之上，朽木为官，遍地之间，禽兽食禄致使狼心狗行之辈，汹汹当朝，奴颜婢膝之徒，纷纷秉政”难道不是吗，当今社会有多少丧尽天良、首鼠两端、助肘为虐、落井下石、明哲保身、得过且过等等不胜枚举的流氓的实用哲学、乡愿道德和犬儒主义。2012年1月26日北总布三号，你曾经生活7年的故居，曾经的“太太们的客厅”在一些打着“保护性拆除”理由中被推土机推倒。当记者采访再冰——你的女儿时，她只是冷冷说：“拆就拆了吧，相对于一个古城，一座房子算得了什么”这是一种哀大莫过于心死的的绝望！

    2012年6月10日，你出生的那个白莲漂香的日子，你的纪念碑立于西湖花港观鱼处附近。这是你曾创建的清华大学建筑学院与杭州市政府联合兴建的。纪念碑上人像和文字全部镂空。人像是你的剪影，你穿着旗袍，背靠西湖，在香樟树的依偎下，美的就像一幅画，北京容不下你，你的家乡还牵挂着你。

    现在我想你不那么孤独凄凉了。因为，思成已到你那去了，还有老金、张奚若、沈从文、胡适、美国佬费正清、梁宗岱还有你最爱的孩子从诫。你的太太客厅中客人又到齐了，你依然是被他们宠着的女主人。只是没有了那满是丁香、海棠和马缨花的院子了。

    你是尘埃，你是露珠，在朝朝暮暮中触摸你的灵魂。暖暖的时光里，柔柔的溪水中，谦卑与无望，随风逐水绝尘而去。

    忘不了四月早天里的云烟，忘不了伦敦冬日霭霭轻雾，忘不了宾大校园夙夜苦读的背影，忘不了四合院里马缨花香，忘不了太太客厅里的高谈阔论，忘不了夕阳西下古建考察驼铃

    此时此刻，我分明看到了你泪流满面的笑靥！

    “如果我的心是一朵莲化

    正中擎出一支点的蜡

    荧荧虽则间是那一剪光

    我也要它骄傲的捧出辉煌；

    不怕它是我个人的莲灯

    照不见前后崎岖的人生——

    浮沉它依附着人海的浪涛

    明暗自成了它内心的秘奥。

    单是那光一闪花一朵——

    像一叶轻舸驶出了江河——

    婉转它漂随命运的波涌

    等侯那阵阵风向远处推送。

    算做一次过客在宇宙里

    认识这玲珑的生从容的死

    这飘忽的途程也是个——

    也是个美丽美丽的梦。

    2014年8月29日初稿

    2014年9月2日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