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甜如蜜,实为稀罕之物。由于滩上沙土松软,山芋结实很深,收获后,常引来附近几十个村的人来翻山芋,那阵势不逊于年集。表弟也常邀我和哥哥去。一路上,行人匆匆,有的骑车、有的步撵;有的手推木车、有的赶马车。小路上满是欣喜和期待,淙淙地向无水的娘娘河奔流。
翻山芋的家什凭力气而定,青壮年用铁锨,老人孩子用叉子或三齿。河滩上一个个精壮汉子,闪掉外衣,露出浑壮的肩膀,手执二尺多长的铁锨。每锨下去,足有二三尺深,土花翻滚,不时有惊喜之声传来。若是发现贼薯,汉子便俯下身子,小心地用手摸摸大致走向,估摸一下长度,再用铁锨小心剔土,像小姑娘绣花,我们叫他们“渡边”偷地雷。贼薯通常二尺来长,最长近一米,三四斤重,摆在地头显眼的位置,引来不少赞叹。
刚放锅儿让人们自由翻的几天,滩上人山人海,常常一小块地有五六个人。相识与否,谈笑风生,不时地切磋一下技艺;有时一块地一日之内可能被翻三四遍。这也难怪滩上的山芋越扎越深。
收获自然不菲,一个汉子一天下来可翻二三百斤。老人孩子也能有百十来斤。收获少了自己家吃,多了就送给亲戚朋友。一说是娘娘河滩上的山芋,不管爱吃与否,都欣然笑纳。我和哥哥力气小,家什也不行,更不会选地块,夕阳西斜,也只有二十来斤。三姨见了不忍,便装了一袋让我俩抬着随着人流回家了。
这一年度的欢聚,随着大堤的破败渐渐少了,不由得让老人们重又记起娘娘河的鼎盛时期。六三年海河上游发大水,天津南部成了泄洪区,村民紧急疏散。因道路不畅,许多人滞留,情况紧急。人们昼夜奋战,修堵了尚且完整的娘娘河北堤的出入坡口,确保了堤南黄骅地界的平安。堤上帐篷林立,几万名从方圆几十里转运来的乡亲,望着几米深的滔滔洪水狂奔而去,娘娘河河床却滴水未见。娘娘河丧失了最后一次成为真正河流的机会,也使自己成为方圆百里最著名的抗洪河流,更因其防洪的方式与众不同,而被人津津乐道。如今河堤毁之殆尽,令人唏嘘。
那次洪水过后,人们发现娘娘河河床比南北两岸的地势还要高上二三尺,令人心生疑惑。老人们说当初挖河怪事重重,白天挖多深,河床就长多高,所以河床比周围地势高。我不信,以为可能是筑堤为河,才生出这种现象。若真如此,这可能是中国河流史上的奇迹了。
十几年来,三姨屋后河堤遍种果树,不几年便成林。春寒料峭,桃梨花开,满堤粉白,香飘数里。丽日下远眺,粉妆长堤绵延十余里,中无断缺,蔚然成观。每年去三姨家,总是和表弟到堤上转转。树深林密,南坡杂草尽枯,中多罅隙。夏日蝎子出没,几次想持锨挖掘,恐毁了大堤,未能遂愿。北坡直立,高可三四米,绿苔遍布,经冬不死。每隔数百米,便有碗状竖洞,表弟称是獾洞。獾状如小狗,在乡村已绝迹多年,能见其踪,倍感神往,顿觉娘娘河又凭添了几分神秘,可终未见迹。
而今树龄已经晚期,林没之时,可能就是堤毁之日。乡村间一道残堤,有断续的传说掌故连继,而一旦逝去,不知谁能记起。聊作一文,留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