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年前醉酒的那一夜,他醒来后怀疑春梦是真实,却因她否认而没再追究详实。
然而他心里始终隐隐藏着疑虑,在那夜过后,竟是不由自主一再对她心生欲念。
那欲念曾令他困扰自责,即使后来交新女友,他对她的感觉仍与过去不相同,却因她对他逐渐变得疏离,他更难追问什么,只能将那份猜疑存放心底。
这些年,他偶尔仍会想起,不禁更加怀疑他曾和她发生关系。
只不过就算证实又如何?即使他曾因醉酒和她发生一夜情,又能改变什么?
忽地,他脑中闪过一个荒谬意度。
不可能!他迳自否认,觉得那猜测太可笑。
可那念头一闪现,忽地将她曾有的不合理状况串连起来。
若真相如此,便能解释她之后突然急着辞职,在他强硬多留她那两个月,不经意看见她的一些不寻场心态——
她一个人留守办公室,盯着他的办公桌发怔,却在他进办公室后,一再回避和他四目相交;开朗爱笑、叨叨絮絮的她,话变少了,眼神偶尔黯然,感觉似有什么心事秘密。
似乎她吃食习惯也有所改变,记得有一回她推拒同事替她买的珍奶和咸酥鸡,甚至过去一群人开心分享的下午茶零食,她全没取用,只笑说在减肥,而他想起那时的她,似稍微丰腴些。
他一直以为那段时间只全然投入工作,连新交的女友都没心思理会,何以现在回想起,他竟对她有许多细微观察?而那时的他完全没想主动探问她状况,学她保持距离,就为等她先靠近热络,等着她恢复过往待他的亲切态度。
如果,那揣想成真,便能解释她所以疏远他,所以急着离开,甚至在离开后就与他失联的缘由。
原本只是一丝荒谬臆度,他愈细想愈觉得可能性极高,再回想那不久前看到的孩子,与他儿时样貌颇相似,更令他一颗心激动狂跳。
如果真是那样,那么他所见的孩子该不会就是他的?!
猛地,他心口重重一跳。
明知这想法很不应该,很可能害她被丈夫严重误解,害她幸福的家庭起波澜,但疑虑一生,他必须做确认。
他已没多少时间,更不愿带着困惑或亏欠的心离世。
原要进高铁站搭高铁回台北,谭劲转而又走往马路边欲拦计程车,准备再度前往叶佳欣工作的餐馆。
才匆匆走几步,他忽觉一阵头昏目眩,呼吸困难,四肢发软便不支倒地。
闭上眼之前,微眯的视线抬望天空最后一抹阳光。
他渴望着她能站在他面前,再次照亮他。
再次张开眼,他只觉意识涣散,浑身极度不舒服。
用力瞠开沉重的眼皮,他望着熟悉的天花板,确定自己人在医院。
而他身体如铁块般,沉重得动不了。
好不容易勉强动了下指尖,稍微集中意识,他才惊诧自己口鼻插着管子,喉咙因管子侵入难受不已,他试图蠕动干涩的唇瓣,却完全无法发声。
他略侧头,视线望见在病床旁神色哀伤的父母。
他们什么时候来台湾的?是谁通知他们他病了?而他又在这里躺了多久?
他眉头轻拢,试图回忆这才想起一件重要的事,他原是要去找佳欣,向她确认孩子的身世。
他情绪突地激动起来,用尽力气勉强抬起沉重的手臂,蠕动嘴唇要说什么。
见状,谭母红着眼眶,流泪道:“医师说你因癌细胞转移,肺部感染引发呼吸衰竭,现在正替你做密集治疗,状况好的话就可以拿掉人工呼吸器,不一定要气切”她声音一哽,心扯痛不已。
“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生病也没告诉我们你让我们两老以后怎么办?”她泪流满面捣着嘴,难过又气怒地责备儿子,无法承受唯一的儿子将比他们先走。
“阿劲好不容易才醒来,你少说两句,让他先多休息。”一旁的谭父拍拍妻子的肩头,纠着眉心,神色难过地沉声安慰。
谭劲看着发鬓斑白的父母,内心愧疚不已,只能无声说抱歉,而对于可能被他辜负的叶佳欣,他除了抱歉什么也不能做。
现在的他就算有机会脱离呼吸器开口说句话,也没多余力气质问她真相。
即使问出实情又如何?他既无法给她幸福保障,又何必打扰她平静的生活?
原本曾急于厘清内心疑宝,可当他躺在病床动弹不得,连呼吸都需仰赖机器,剩余的生命也许比医师的宣告还短暂时,他已无任何想望,更不愿她见到他这模榜。
如果,有重来的机会,他一定好好珍惜真正喜欢的她。
不论她的孩子是否与他有关,他都不会抱着这么大的遗憾和困惑离世。
他心口一扯痛,眼眶不由得湿濡。
比起面对死亡的恐惧,他竟觉内心那分不甘和遗憾,更令他难受痛楚。
他再次望着没能尽孝道的父母,内心不断喃喃说抱歉。
不多久,他倦累地又阖上眼皮,沉入一片黑暗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