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她一人留守,谭劲或其他男同事进来,多是拿个资料或交代一下她代为联络处理的事便离开。
怕被发现异常,她除了穿宽松衣物外,也显得有些神经紧绷,格外小心翼翼的。
谭劲察觉她异样,误以为她闷闷不乐、心神不宁是因不情愿被困在这里,急于离开想开始新的工作和生活。
他心里更窒闷,一度想提早放她走,却又希冀她能改变决定,愿意继续留下来。
然而,她终究离开了。
甚至最后,两人竟无话可说。
几个男同事为她办了送别会,他虽出席参与,但从头到尾两人没说半句话。
他不知道为何会演变成这种局面,他曾当她如亲人手足般信赖,而她最后竟是连正眼都不愿看他。
两人几度无预警地视线交会,她立时别开脸,转而找其他男同事笑谈。
他心口一扯,终于再也待不住,适巧手机响起,是女友来电,原向对方告知今晚有饭局,他忽地改变决定,接起电话向女友表示要过去找她。
没待到送别会结束,他起身交代一句便拿起帐单先行去付帐,离开包厢、离开有她在的地方。
自此,两人没再见过面。
今晚,谭劲躺在病床上,思绪飘飞,不由得一再忆起过往、忆起她。
四年了,自叶佳欣离职后,匆匆已过四年。
这几年,他陆续又换过几任女友,之后对总是维系不长久的恋情感到厌倦,于是把全部时间精力投入在工作中,不再浪费时间交女友。
每当忙完一档期的工作,在接续下一件设计案的空档,他总不经意会想起她。
想着她单纯的笑靥,经常在他身边叨叨絮絮的关怀,也许因少了她殷勤替他叮咛三餐,原就挑食且三餐不继的他,这几年对吃食更挑剔,不仅偏食愈严重,更因忙碌经常废寝忘食,终于种下致命病谤。
待他意识到身体不对劲,忍无可忍就医检查,万万没料到竟直接被判死刑!
他同时罹患胃癌和大肠癌,两者皆已是第四期,且转移到肝、肺等部位,医师宣布只剩三个月生命。
他今年才三十二岁,正是青春健壮的年纪,连感冒都很少得的他,这一病竟就是重症不治。
三个月呵!他只剩三个月时间,对这数字一时觉得模糊,没有太确切的概念。
进一步深想,三个月能做什么?
三个月应够他再接两笔室内设计案,进度赶一点的话,或许能从绘妥设计圆到参与施工装潢完成,他能再添两间挂上他名字的设计住宅。
三个月,足够他将打拚多年的公司做结束,让旗下设计师有时间另一主,并将他所拥有的动产、不动产清算妥,全赠予在美国的父母。
他也许能去美国度长假,利用这三个月陪陪移居那里的父母,让一年见不到他一两次面的父母,每天能看他看到厌烦。
但他要如何向膝下仅有一子的父母告知,他们唯一的儿子将不久人世?
三个月他想见她。
忽地,脑中闪过这念头,在生命的最后期限,他其实最想见的人,内心隐隐一直存着的牵绊,竟是她!
这念头一萌生,谭劲便涌起强烈冲动想见叶佳欣一面,想知道她这些年过得好不好。
他对她的情感仍定义在家人妹妹上,分开未联络这些年,他无端常对她心生怀念,却从没想打探她的去向,也许因她后来对他冷淡,心里还生着闷气,只能任彼此就此形同陌路。
他于是掏出手机,按下一组数年未拨打却也没删除的号码,内心不由得紧张,想着开口该说的第一句话。
没料到那头传来空号的语音宣告,表示这组手机号码已停用。
蓦地,他心头一沉,只能将手机搁放一旁。
躺在病床上,他一夜难眠,翌日决定向其他人打听她的下落。
谭劲费了一番功夫,花了一个月时间才终于得知叶佳欣的确切去处。
没想到要找她会这么难,他原以为她跟几个男同事多少有些联络,或至少保留e-mail可通信。
可她当初离开,就与同事断了往来,只曾在离职那年的圣诞节以手写卡片寄给几个男同事,却独独漏了他,那令他心生计较与不满,之后刻意不再提起她。
虽说与她认识多年,他自以为视她如亲人手足般,但惭愧的是他完全不清楚她的交友圈,不清楚她有什么交情要好的朋友。
他不惜去了趟台南她外婆老家,虽只曾在大学去过一次送上社团集资的奠仪费,他仍记得那住址,然而房子虽在,早已易主,他没能问到关于她的任何消息。
他不死心,转而找到她大学毕业那届的毕业纪念册,一一拨打她的同班同学,
探问她的消息,记不得他打了多少通失败电话,终于找上与她有联络的同学。
她不是如当年所言回台南老家生活,反倒在高雄工作定居,因好不容易才打探到叶佳欣的去处,谭劲不想隔着电话远距离问候,决定亲自去见她一面。
也许,这样突如其来大老远跑去找她,她未必会欣喜见他,但这段时间一直查不到她下落,他想见她的欲望更深,无论如何也要亲眼见见她,哪怕只是暗中看一眼都行。
他对自己积极寻她且心心念念想见她的行为无法理解,不确定见了她之后要做什么,只清楚她是他在回顾人生过往时,唯一一位令他无法抹灭淡忘的女性。
似乎,若没能在离世前见她最后一面,确认她过得很好,他内心会存着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