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逃户抛家弃田无依无靠,虽有的落草为寇,毕竟少数,大多都是卖身富户为奴,或者为佃客,或者为部曲,有的甚至连田带人一并“投卖”,虽然律令严禁收容逃丁,不过富户显贵们完全将之视为空文,根本不惧官府追察,官府也鲜少当真追察过。
土地兼并造成逃亡,逃亡渐多又助长土地兼并,这简直就是恶性循还。
德宗朝因为税收不足,造成国库空虚,德宗自己用钱都捉襟见肘起来,一怒之下倒下令过严察逃户,勒令地方官员补齐亏空,官员见压榨百姓难以交差,只好与地方富豪“商议”,富豪们为了省事,倒也舍得以小利赢长利,官员们及时交差,德宗自己有了钱用,也没再追究。
但这甚至不算治标,更莫说治本,大周税制已经急需革新,当年裴相数回谏言却都被德宗驳回,便连不少朝臣也极其反对——也是当然,新税制一旦实施,必然会损及贵族利益。
直到如今,农户逃亡之事愈演愈剧,简直就成了稀松平常之事。
十一娘不知天子贺衍是否明白这些隐患弊端,地方官员及政事堂众多相国有没真正考虑改善,还有太后,是否感觉到内库渐空已经不够皇族挥霍。
“倘若借钱予你舅家周转,是否能解燃眉之急?”十一娘问道。
“只能解一时之急,而不能保证长久。”碧奴长吁短叹:“我表兄已满十八,授田才十余亩,赋税却一点不曾减轻,依然是按百亩丁税征收。”
十一娘:……
感情儿子成年授田都已经成为平民百姓负担?!
“那就逃亡罢。”十一娘干脆说道:“我名下田庄仍需佃农,为周全计,也别让你舅父变卖蒲州耕地了,仔细追察起来反而落下踪迹,过所掩示由我来操办。”
碧奴大惊失色:“若是追察到小娘子身上……”
“放心,凭我们家这时地位,收容户把逃丁还无人敢究,再者也没有强逼兼并,你舅父耕地在蒲州,只要人一离境,官府自然会重新分派,多半又会中饱私囊,就算朝廷追究,也有人会舍利求全,眼下逃亡众多,除非彻底改革税制,单纯清察逃户势必无济于事。”十一娘说完又问:“你舅父在京都还能盘桓几日?”
“说是十余日……”
“足够了,过所一事我来想法,这回便让你舅父带着归去,待过了年,就举家迁离罢。”
碧奴自是千恩万谢,忽又想到一事:“小娘子,婢子打听得,前两日姚姬那处又有异动,似乎打听得娘子与郎君争执,装扮得花姿招展往郎君书房服侍,被驱骂了出来……”
自从柳均宜往汉州赴任,姚姬彻底断了念想,这四年来倒无比老实,以致于十一娘险些将这么个人抛之脑后。
“阿耶与母亲为何争执?”十一娘关心的倒是这个重点。
“听岂曰说,其实也算不得什么争执,仿佛是七娘对郎君哭诉不愿早嫁,郎君心下不忍,便劝说娘子暂缓两年,可连婚期都已议定,哪能无故反悔,娘子非但没答应,还数落了郎君一番,郎君有些郁怀,却不知姚姬怎么打探知道了,送上门去自讨没趣。”
十一娘微微颔首,姚姬在柳府完全没有倚仗,这几年元贤妃也好,及恩侯也罢,也都顾不上她,再兼柳均宜这个主角都不在,姚姬自然没有兴风作浪的机会,却没想到,这女人隐忍数载,倒悄悄培养了耳目,否则也不会这么快打听得知柳均宜与萧氏夫妻小有矛盾。
虽然姚姬不关要紧,可十一娘仍然记仇。
真正的十一娘与其生母姜姬,可是被姚姬一个直接,一个间接害死,她既然借十一娘身体重生,就必须要为母女两报仇雪恨。
只是萧氏决非狠毒心肠,姚姬又完全不是威胁,依萧氏心性气度,不可能将姚姬斩草除根。
除非……让姚姬离开柳府。
十一娘想到贺湛随口一提之事,计上心头。
她笑着嘱令碧奴:“打听出来,眼下谁是姚姬心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