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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头脑已成了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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疯狂、溷乱和庸俗的观念袭上心来,不可避免的也会伴随着某些精采、甚至还是天才的想法。但他会有这种情形,这种情况也同样发生在别人身上。”

    一个对政治事务会有这种看法的人,其实已是对政治最有洞识的人,而有了洞识,也就必然走到了政治的上方,而不可能继续在政治中淌流荡漾。卡尔维诺的这种态度不但显示在作品和评论里,也同样显示在许多次的访谈中。他是那种众生平等,端视万事万物,并能出入自得的人。也正因这样的廓然心境,他遂能很细致的去观察和解读,并赋予事务各种多角度的意义。他一九五九至六年间第一次到美国,行程上的所见所思,尽管信手拈来,但吉光片羽,多见犀利的锋芒,卡尔维诺的确是那么的不同,所以始能不同的站在当代作家群里而那么的头角峥嵘。卡尔维诺的文学创作固然是一家之言,但他的各种文论与评论也都斐然可观。他早年的文学之用论文集,以及逝后结集的给下一轮太平盛世的备忘录都是例证。

    不过,卡尔维诺是文学家,一切的讨论最后终究要落实到他的作品和创作世界中。在巴黎隐士里,他1978年接受义大利中生代杰出作家朱迪契的访问;1985年接受义大利文论家玛丽亚寇尔提的访问,这两篇访谈录都是一流的问话,一流的答覆。尤其是他答覆朱迪契的那篇最有文学上的参考价值。朱迪契(danieledelgiudice)今年五十岁,他小了卡尔维诺整整两个世代,已被认为是卡尔维诺的文学继承者,因而他的访问最能掌握住卡尔维诺文学作品的核心。其中有一段答覆很可以作为理解卡尔维诺的基本参考点:

    “而追求和谐的欲望来自对内心挣扎的认知。不过偶然事件的和谐幻象是自欺欺人,所以要到其他层面寻找。就这样我走向了宇宙。但这个宇宙是不存在的,纵使就科学角度而言。那只是无关个人意识,超越所有人类本位主义排他性,期望达到非拟人观点的一个境域。

    在这升空过程中,我既无惊惶失措的快感,也未曾冥思。反倒兴起一股对宇宙万物的使命感。我们是以亚原子或前银河系为比例的星系中的一环:我深信不移的是,承先启后是我们行动和思想的责任。我希望由那些片段的组合,亦即我的作品,感受到的是这个。”

    对于卡尔维诺的文学,在看不见的城市(时报)的中译本导读里,我曾对它的分期和时代背景等因素作过扼要的论列。对于这一部分,在此不拟重复。不过,所有的分期都是一种为了记忆的方便而作的权宜设计,而在分期里,真实的卡尔维诺仍是那一个不变的实体,只是可能换上不同的衣服。

    也正因此,尽管卡尔维诺的文学,从他蛛巢小径里那个在蜘蛛洞口张望的小孤儿开始,虽然历经寓言、法国新小说、波赫士的魔幻隐喻,一直到“后现代”与“后结构”它只有很少的时候有点玩兴过浓,但绝大多数的时间里,他那种表面轻盈的文学里,所承载的其实是另外一种更大的重量。他后期的文学早已与渲染式的叙述诀别,而成为一种文学低限主义表现型态下的自我诘问与辩难。那是一种“独我主义”(solipsism)式的重新开始,他要透过这样的质问,藉着否定和扬弃而寻找帕洛玛先生里不断出现的那个“合一”(theone)。他从早期开始,就有好多故事到最后都让主角去面对大海或草地。他们的背后是一片被解构掉的荒芜,而前面则是未可知的憧憬。这是一种强烈的对比和矛盾,而人在两者之间,很有一种天地悠悠,谓我何求的孤绝况味。

    卡尔诺的文学有好多个不同层次的阅读,它的叙述方法彷彿万花筒般的瑰丽。它观察事务或意义,都会将它正读与反读并施,解开它的归属位置,而后重新放在一个与它相对立或相反的关系里,让虚假因此而被抛出,使意义从此而成为一种等待。卡尔维诺毕生的文学事业,即是在于不断的抛出,世界因而变得更加空圹,但空圹的虚,却又是好大的沉重。每当展读卡尔维诺的作品,在尝尽它智巧、锋利、通达、豁然的况味后,我最后总是会在恍惚的太息中掩卷,油然而生古今溷同的苍茫之感,并觉得自己似乎也变成了那个静观万务的巴黎隐士卡尔维诺。

    卡尔维诺的著作里,我最喜欢的是那本仍未被译成中文的帕洛玛先生,一方面因为那是他的心灵独白与冥思,也是他活着时所出版的最后一本著作。在他赠书给至交时题曰:“这是我对自然的最后思考。”这本薄薄的小书,封面是对比的两个人,一个是伽利略,另一人则是隔着屏风而沉睡或者在冥想的女士。封面的这种对比似乎很有暗指的意义,科学家根据观察而测度世界,而小说家则用想像来描述及捕捉真实。他把自己提到与伽利略等高的地位。而卡尔维诺也以他自己来证明了这种可能性。

    因此,让我们来喜欢卡尔维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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