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皇帝心中泛起酸涩,他张开广袖,任凭女儿扑进了自己的怀抱。
“那爹爹答应你,以后多去看望你,好不好?”
“爹爹,说话算话?”
“那当然。”
父女两个甚至勾了小指作为盟誓,禄平公主才心满意足地离开了父亲,欢快地步下御座依偎到卢贵妃的身边。
皇后瞧着,又转头跟皇帝说:“圣上您瞧禄平,正是天真可爱的时候,日后让她多在您身边,也好为您在政务繁忙之余添些欢乐。”
“是啊。”皇帝也笑看女儿,语气里却有些怅惘:“可惜孩子们都是一晃眼就长大了……”
卢贵妃辨出皇帝话中的声气,不悦地瞥了一眼皇后脸上波澜不惊的笑容,总觉得其中暗含着自矜得意,像一根刺扎在自己的眼睛里。她温柔地安慰皇帝:“圣上现在有这么多儿女在您的膝下菽水承欢,如今余昭容、柳婕妤又怀了身孕,您根本没有必要因为这样的事情而伤怀呀!”
“你说的不错。”皇帝闻言微微翘了嘴角,但并没有再回答卢贵妃的劝慰,反而转向了太子郭衍之:“刚才朕看见你遣了人出去,是不是去找令辰的?你妹妹她现在在哪里?怎么等了这许久还没有来?她可是身体不舒服么?你传太医去看她了么?”
郭衍之早就发现荣显公主没有及时到场,暗地里遣了好几拨小内侍去找,自己也费力思量着如何遮掩,不料父亲也早已留意到了。如今这一连串的诘问,让他应接不暇,立即起身离席,执礼立于庭中。
郭衍之刚准备跪下请罪,却发现自己派出去的一个小内侍在角落里探头探脑,忙向父亲解释道:“我派去的人已经回来了,请爹爹容我问问他。”
皇帝顺着郭衍之的目光望去,也看见了那名太子宫中的内侍。他对太子说:“叫他过来,朕要亲自问他。”
那小黄门趋步上前,跪在庭中。
“你可找到懿德荣显公主了?”
纵然陛下语气平淡,那小黄门仍慑于其中蕴含的无上威仪,瑟缩地回答:“是,臣找到了。”
“她在哪里?可是身体不适么?”
那小黄门嗫嚅道:“启禀圣上,公主她、她早已到了……现在正候在飞桥上。”
皇帝皱起眉:“早就到了?那她为什么不过来?”
“臣不知……只看着公主身边的人正苦苦相劝,公主却执意不从,宁肯站在飞桥上吹着冷风,也不肯往这边一步……”
“唉……”皇帝重重地叹息着,向身边的皇后埋怨道:“你瞧瞧她!我这么多孩子,再没有一个让我这么不省心了!”
皇帝话语里虽然有着恼怒,面上却完全是一副父亲对钟爱的孩子才有的苦恼表情。他好像在懊悔自己对她的纵宠,却又难以克制这纯粹的爱意,终究无法狠下心肠责怪她,于是只好无可奈何地将一切归咎于自己,甚至忘记使用那代表他崇高身份的自称,而像万千平凡的父亲一样流露着对女儿单纯的爱意。
——这一切,让包含卢贵妃在内的所有有子女的嫔妃们妒恨不已。
“将她教养成这个古怪的脾气,确实是我的失职。”皇后话音里全无悔意,反而笑盈盈地看着丈夫,“我对不起圣上。”
“朕哪里是那个意思!”皇帝低声细语地责备皇后,又对太子郭衍之说:“太子,还是你亲自去一趟,把你那无法无天的妹妹给朕叫来。你和她说,要是她还不肯来,那就换朕去亲自见她!”
太子奉旨离去后,皇帝又转向了自己给女儿选定的驸马。
他问:“除了秋猎的时候,驸马之前可曾在哪里见过荣显公主么?”
李延慎搁下牙箸,叉手执礼道:“多年前上巳修禾契时,臣曾在滇池的岸边,远眺过公主在龙船上的姿容。除此之外就再也没有了。”
“是,荣显确实是极少出宫去。”皇帝又笑了,“她不像她的几个姐妹一样,爱去外面做一些赏花、修道、品香之类的事情。可如果说她性子贞静,有时候偏偏又跋扈得很。驸马,日后你恐怕要吃朕这女儿的苦头了。”
李延慎忙离席下拜:“臣得以尚主,乃是承接了圣上慷慨赐予的无上殊荣,臣只恐怕自己欣喜难抑,而在公主面前失了应有的礼仪,又哪里会有什么苦处呢?”
皇帝满意地点点头:“你爹爹在沙城可还好么?”
李延慎喉头耸动,艰难地思量了片刻,才答道:“臣的父亲已经年迈,旧疾也时常发作,治军也有力不从心之处。但他并未疏忽自己的职责,倚仗着军中将领的襄助,每天为防备着边虏寇略百姓而殚精竭虑,臣在沙城时竟没有多少机会见到他。”
听闻琅琊王年高而日趋昏迈,虽然席上大多数人都留心地掩饰阴晴不定的脸色,仍有人在私下暗暗交换着眼神。
皇帝挥手让李延慎回去坐了,叹息道:“白发丹心,你父亲实在是我梁朝的忠臣啊!”
说话间,已听到黄门通传:“懿德荣显公主到。”
好似被漩涡搅动的静水,众人的目光都投向了一处。衣香鬓影渐次分开之处,荣显公主款款步上前来,妍丽动人的姿容为堆金砌玉的厅堂更增华彩,螓首却低垂着一脉罕见的娇俏羞涩。
就这样,她第二次出现在了李延慎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