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来想办法攒一些钱,也让孩子读一些书,能读书识字便可,也不求他有什么才学,将来去做个文吏,哪怕不做文吏,他能识字,自己也能看得懂公文。噢,对啦,还可以去做大夫。”
原来这汉子叫宋阿六。
李世民心里想,方才只顾着问东问西的,竟忘了问他的姓名,李世民此时心情极好,他脑海里不由自主的想到了四个字——‘政通人和’,这四个字,想要做成,实在是太难太难了。
“做大夫?”李世民对这个还是有点意外的。
宋阿六则是认真地点头道:“前些日子,县里在招募一些能勉强认得一些字的人去县里,说是要进行简单的传授一些医学的知识,等将来,他们回到各村,闲时也可以给人看病。我们村里就去了一个,到县里已有两个月了,迄今还未回,不过想着年前学成了,就该回了。”
“从前我们村里,是没有大夫的,真若是得了病,需去数十里外的集市去,或去县里,只是……那儿价格都贵,寻常小病,大家都忍着,可成了大病,人一送去,几乎人就不成了,还是一个死字。可若是将来,能有个大夫在咱们村子里,偶尔一些头昏脑热,去请教一番,想来…也是有好处的,而且听说他们学的,主要是疾病防治,反正我们也不懂,也不晓得学成之后如何,就只知道学了东西,总比什么不会的好。”
李世民心里诧异起来,这还真是想的足够周到,说是面面俱到也不为过了。
过一会儿,那宋阿六的婆娘上了饭菜来。
还真是粗茶淡饭,不过米却还是很多的,实实在在的一碗米,油星是少了一些,只一些不知名的菜,唯一隆重的,是一小碗的腊肉,这腊肉,显然是招待客人用的,宋阿六的筷子并不去动。
李世民一点都没有嫌弃之意,简单地吃过,心情很好地道:“我来此,见到这个样子,真是欣慰和可喜,扬州这里……固然百姓们还是很辛苦,可比起其他的各州府,真如那陶公所写的《世外桃源》一般。”
宋阿六嘿嘿一笑,随后道:“不都蒙了陈都督和他恩师的福气吗?如若不然,谁管我们的死活啊。”
他显得很满足,也显得很感激。
实际上,以后世的标准而言,这宋阿六比之赤贫还要赤贫,几乎和街上的乞丐的境遇没有任何分别。
可人就是如此,之所以现在生出对生活的希望,不过是因为从前更苦罢了。
这扬州的改变,其实很简单,不过是零到十的过程罢了,若是整个答卷是一百分,这从零跨步到十分,反而是最容易的,可偏偏,却又是最难的。这种进步,几乎肉眼可辨,放在这个世道,便真如世外桃源一般了。
陈正泰在旁也会心地笑着,对于大家生活质量上能起到好转,他心里也很是高兴。
其实他在都督府,只抓了一件事,那便是上情下达,因而狠狠的整肃了官吏,其他的事,反而做的少,当然,利用一些二皮沟的资源也必不可少。
比如二皮沟那儿需要大量的桑麻来纺织,扬州也需引入不少的产业,这是未来税赋的基础,除此之外,就是拿世族来开刀了,因为很简单,官府的运行,就必须要税赋,你不收世族的,就少不得要盘剥百姓。
上一次,税营直接破了扬州王氏的门,将家产查抄,并且罚没了他们隐瞒的三倍税赋,一下子,效果就立竿见影了。
其他世族见状,哪里还敢偷税漏税?于是一面破口大骂,一面又乖乖地将自家真实的人丁和土地情况上报,也乖乖地将钱粮缴纳了。
一个世族所缴纳的钱粮,比数千上万个寻常百姓缴纳的税赋还要多得多,他们是真正的大户,毕竟有几百年的积蓄,人丁又多,耕地更不必提了。
这扬州的府库,一下子丰盈起来,自然而然,也就有了多余的钱粮,推行有利的善政。
李世民带着浅浅的笑意,自宋阿六的屋子里出来,便见这百官有的还在屋里吃饭,有的三三两两的出来了。
他们大抵也问了一些情况,只是此时……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口了。
说实话,若是没有此前那芦花村里的所见所闻,尚且还可以大放厥词,可在这扬州和那下邳,两相比较,可谓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若是再多嘴,便实在是吃了猪油蒙了心,自己犯贱了。
杜如晦一脸尴尬的样子,与李世民并肩而行,李世民则是背着手,在村口踱步,回望这依旧还是简陋和朴素的村落,低声道:“杜卿家有什么想要说的?”
杜如晦正色道:“已到了这个地步,看来扬州新政已无法动摇了。臣说句不该说的话,倘若这天下都是如此,陛下的功绩,足以直追三皇五帝,那秦朝,亡于残暴,隋炀帝,也亡于此,可是臣读过秦时和隋时的律法,却发现这律法之中,也不乏有爱民的举措,可这又如何呢?这些举措,没有效用,下头的官吏和豪强们,只挑选对自己有利的律令推行,对自己没有好处的,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若是对他们有害的,索性便充耳不闻。陈正泰这一套方法,固然不能解决所有的问题,可至少……有用,也可用。能做到这个地步,这扬州的新政,算是开了一个先例,此子乃是经略的大才,臣不如他。”
杜如晦说的话,看上去是谦虚,可实际上他也没有谦虚,因为明眼人都能看得出。
李世民则是满意地不断点头,道:“是这样的道理,朕也与你感同身受。”
李世民说着,目光却又落在身后一个灰头土脸的人身上。
正是那御史王锦,王锦蹭了饭,乖乖地低着头跟在后面,却是一言不发。
此前他还很嚣张,现在却好像被阉割了的小猪似的。
李世民带着别具深意的微笑看着王锦道:“王卿家为何不发高论了?”
“我……臣……”王锦张口欲言,却发现搜肠刮肚,也实在想不出什么话来了。
今日所见的事,史书上没见过啊,没有前人的借鉴,而孔夫子的话里,也很难摘抄出点什么来议论今日的事。
最后,他才苦笑道:“臣无话可说,臣输了,陈正泰的新政,确有许多可取之处。”
李世民则道:“不挑错处了?”
“这……”王锦觉得陛下这是故意的,不过好在他的心理素质好,依旧振振有词地道:“没有错,为何还要挑错?臣此前不过是捕风捉影,这是御史的职责所在,现在既眼见为实,若是还处处挑错,那岂不成了公报私仇?臣读的乃是圣贤书,夫子没有教授过臣做这样的事。”
李世民叹了口气,不由道:“是啊,扬州的新政,朝廷只怕要多支持了,唯有如此,我大唐的希望、未来在扬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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