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呢?去哪儿了?
江临岸立即套了衣服爬起来,走至门口发现前厅那边亮着灯。
沈瓷披着外套曲腿坐在一张老旧的木椅上,一手抱膝一手捏着半截烟蒂,此时夜深露寒,她就呆呆坐那看着黑漆漆的院子。
江临岸暗自闷口气,走过去。
“怎么出来了?”
沈瓷抬头,见他插着裤兜站在自己面前,高大身形挡住了大半截光。
“你不是也出来了?”
“我跟你不一样,我是被冻醒的!”他口吻中还带着一丝鲜明的抱怨。
沈瓷倒有些被逗乐了,呵了一声,江临岸便趁机抽走了她夹在指端的烟。
“大晚上不睡觉,坐这抽什么烟!”
以为她会生气,或者跟自己闹一闹,可是椅子上的人好像并没动静,手里烟没有了,她干脆两只手都抱着曲起来的小腿,头往下又垂了垂。
江临岸看着她无精打采的模样,把烟掐了。
“回来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看到你抽烟,以为这些年你都已经戒了,怎么,睡不着?”
“要是睡不着坐这也没用,只会胡思乱想。”
他知道沈瓷喜欢把什么事都藏心里,劝也劝不住,干脆又往前走了两步。
“冻死了,跟我回去睡觉!”他拎了下沈瓷的胳膊,打算把她扶起来,可沈瓷抬头扫了他一眼,眼眸波动,流潋的目色中像有东西要溢出来。
“你觉得我能把烟戒了吗?”
“……”
“其实也不是没有戒过,但试过几次之后发现不行。”
“……”
“就跟我想忘记一些事一样,这么多年了,我自认为自己已经很努力,很努力地去了很多地方,去接纳不同的人,做不一样的事,体会截然不同的环境,甚至每次离开前我都不敢带很多行李,也不敢和以前认识的人联系,就怕自己割舍得不够彻底,沉迷过去,可是就算这样还是不行,无论我白天做了什么,开心疲劳或者充实,即使累得晚上躺床上都不想动了,但半夜只要醒过来,第一时间冲进脑子的还是那些人和事……”
“他们就跟鬼魅一样,看不见,也触不到,有时候我也有错觉,应该都过去了吧,都走了吧,毕竟这么多年了,可是总在我觉得快要忘干净的时候又猛地冒出来,提醒我,嘲笑我,就像今晚看到那间旅馆一样……”
倾诉者用一种还算缓和的口吻说,倾听者却将拳头拧得很紧。
“这真是一个很奇怪的现象,当年我第一次被带进那间旅馆的时候才几岁?现在呢?……快十五年了啊,十五年前甬州是什么样子,苏州是什么样子,就连凤屏这几年都一直在发展,通了电,拉了网,镇上最好的宾馆也已经达到了准三星,下午逛的时候有些地方连我都快认不出来,可是它呢?”
沈瓷回忆那间旅馆的模样,门很破了,墙面油漆也快掉光,但是店面还是那间店面,位置没变,名字没变,就连门头上挂的灯箱也还是十五年前的样子。
“……书上不常说么,时间可以覆盖掉一切痕迹,要么被代替,要么被刷洗,可是那间旅馆算什么意思?……十五年了,我去了这么多地方,经历了这么多事,以为够努力了,可是回来却发现它还在那里,提醒我,告诫我,甚至嘲笑我…时间根本救不了我,那些痕迹也不会被洗刷干净,发生了就是发生了,我身上的烙印也好,耻辱也罢,它们会跟着我一辈子……”
沈瓷说到最后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这么多年了,她跋山涉水,抽身逃离,一路丢一路忘,以为可以用时间当良药,解自己心头之苦,可是到头来一间旅馆就能把她打回原形。
都是徒劳吧,做了这么多,逃了这么久,那些东西却还是好端端地站在原地,而这些年所谓的“内心安逸”不过是一种“自欺”而已。
椅子上的人双手抱膝,把头埋在膝盖上,把自己越缠越紧。
那一刻的沈瓷是虚弱的,无助的,甚至已经抱着妥协的心态。
江临岸看着心疼万分,可是他又能做什么?
三年前性侵案曝光,处理结案,他尚且无能为力,现在三年过去了,所有人都觉得她已经在时间的抚慰下伤势痊愈,就连他也这么觉得,可是这一刻才知道根本不是这回事,转念想觉得理应如此,当年十几岁的孩子,经历了什么,又承受了什么,有些身体和精神上的烙印怎么可能靠时间就能抚平,更何况三年前她又替温漪挡了那一劫,算是伤上加伤。
是他高估了这个女人的自愈力。
江临岸往前又踱了半步,几乎贴到沈瓷跟前。
她一直低头抱着自己,像一个败下阵来独自舔伤的小动物。
“我知道我劝不了你,也帮不上忙。”
“我也知道时间不可能治愈所有伤痛,有些经历要直面也很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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