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一下?”
“什么啊,我才不是小孩子!”沈竹晞嘀咕道,手却很诚实地抓起一个缀着流苏的狐狸面具在脸上比划。但陆栖淮忽然抓住他的手,递过来一张檀木面具,上面皱巴巴地模仿皱纹,还缀着白胡子,是个老者的面具。
“这怎么是个老爷爷?太丑了吧!”沈竹晞一看就不喜欢,不满道。但陆栖淮根本没理会他,只是扔了二十紫锦贝给摊主,就拉着沈竹晞往前走,“戴一会儿给我看看吧,我想看!”
沈竹晞没有办法,只能戴着往前走,他很快也忘了这事,忽然捅捅陆栖淮:“马上要开始游行了,人多,我们坐到房梁上面去吧,人少,也看得清楚!”
陆栖淮目瞪口呆:“你不恐高了?”
沈竹晞摸摸前额:“奇怪,我都忘了我还恐高了……可能是因为你在,所以觉得比较安心吧。”他话音未落,忽然小小地尖叫一声,被陆栖淮抓着一跃而起,落在了近十层高的房顶上。
陆栖淮半扶着他坐下,似笑非笑:“从这里看恰好清楚。”下方人潮贯穿如鱼龙,汩汩流动着往前,依约可见边角人稍微稀疏的地方,是河边临水的一条线,绸缎般蜿蜒出去。河边星罗站着三五成群的人,秉着蜡烛在放灯,有的人把莲灯放到河里,有人点燃孔明灯放飞升空,不论哪一种,都载着人间最深沉真挚的祈愿和祝福。
“真漂亮啊!”沈竹晞感慨道。因为烟火浮灯的映照,天上地下都是一片璀璨的空明,宛如置身琉璃世界。碧波荡漾的清溪上着实好看,溪水里有人嬉笑着荡舟在莲灯之间,衣衫上洒满了烟花的碎屑和花瓣,纷纷扬扬,极尽妍态。
“你看那两个,像不像金浣烟和史画颐?”陆栖淮手指着一处偏僻的地方,那里背对着人潮却并不昏暗,有上下高悬的数盏灯照彻这方空间,喧嚣的人声在那里被隔绝出些许寂静。湖面有个绯色衣衫的少年人侧身而立,半边脸被手上孔明灯照亮,熠熠生辉,另外半边眉目却显得晦暗不明而甚为锋利。
金浣烟很少露出这样平和的神色,他只是个少年,算不上有威信,在人前、尤其是这些日子代管史府,为了能震慑住那些蠢蠢欲动的达官贵族,他总是挂着刻薄锋利的面具,像蓄势待发的绝世利刃,叫人肝胆巨震、不寒而栗。京城的人在这短短数月中都知道,金浣烟只要微微一动他的薄唇,所说的必然是毫不留情的尖刻讥讽,而他狭长眼角微微上挑的时候,就代表心中已有杀意了。
没有人知道这个前代尚书之子身兼凝碧楼和平逢山所学之长,他们只是觉得,金浣烟虽然年纪尚青,可是并无一丝一毫的少年心性,反而铁血冷冽到惊人的地步。一个半月前,史画颐重伤流落在京城一处偏僻的巷陌,金浣烟连夜派人将她找到救治,以雷霆手段将所有知情人杀死,一时间京城中暗潮涌动,人人自危。
可是此刻,绯衣少年举着灯站在水边,眉目舒展开来,确实像是少年应有的模样。天穹上星星点点的灯花在他眉目间流镀上一层光辉,细碎到像是装下了无数璀璨的明砂。他将灯举过头顶,缓缓松了手,轻轻一推,孔明灯被长风托起,回旋着飘入苍穹的层云间。
他闭上眼,在心头默默地念了一个愿望,郑重其事地重复了三遍,再睁眼时,看见史画颐慢慢地走过来,手上沾着灯油,显然方才也放飞了灯盏:“表弟,你许了什么愿望啊?”
金浣烟睨了她一眼,淡淡:“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他眼神从史画颐悬在腰间的丝穗上扫过,那里挂着交织相错的五色丝缕,编织成同心结等数种模样——这是中州传统的五色罗缨,系在腰间代表着“已有意中人”或是“积极追求”的意味。
他唇畔一勾,便沁出一丝极凉又带着些锋利意味的笑:“今日红莲夜将要有大事发生,表姐,你心中执念太过强盛,你既然已不是从前的你,便不能再勉强去追求撷霜君——还是说,你想最后尽力一试呢?”
那一日史画颐归来后,金浣烟敏锐地洞察到,她整个人的气质都不一样了。从前的史家幼女运筹帷幄,可那也只是饱读诗书而在纸面上的,可是现在完全不同了,她满身鲜血,怀抱着那把金色的雨隔剑归来时,身上那种浓郁的杀气显然是从杀人中得来的。自己这位表姐,杀过的人绝对不比他少。金浣烟顿时下了断言。
史画颐开始养伤的那几日精神恍惚,时睡时醒,就算是难得醒着的几个时辰也几乎都在发呆,眼神空荡荡的,仿佛装满了整座虚空。那段日子金浣烟恰巧不算忙碌,就经常抽空来看她,开始史画颐对这位不算熟悉的表弟连一眼也不给,后来却慢慢分了一点精力在他身上,终于有一日,当金浣烟温和地问“到底怎么回事”时,她仿佛崩溃一般抱紧头颅,猝然哭出声——
“他不会再要我了,而且再也不能接受我了!我手中沾满鲜血,已经和他不是一路人了!”
史画颐说这句话的声音嘶哑而绝望,金浣烟一时间静默无言,不知道该如何开解他。他觉得,这种事情只能一个人默默扛过来,史画颐虽然是一介明快天真的弱女子,可是性格里却有不易觉察的刚劲和宁折不弯,也许她会低迷一段时间,但一定能妥善地找到出路。
然而虽然已有心理准备,最后史画颐的转变还是让他颇为惊愕。她讲这话的时候,犹自稚嫩秀丽的面庞上冷如霜雪,声音坚定如玉,百折不移:“史府这样的局面,我终究是要回来继承的,这些日子也辛苦你了。我已不复从前的天真素净,既然如此,倒不如直接沉坠到底,决然去背负起属于我自己的使命了。”
史画颐虚握着手,感觉掌心寒凉,仿佛紧握着一把无形的冰剑,连同肺腑都只感觉到彻底的寒冷。这柄剑将她的过去和如今割裂开,从此她只能背负起家族命运走下去,在阴差阳错的开端之后,逐渐成为她从前最不想成为的那类人,与小昙的轨迹背道而驰。
“表姐”,金浣烟的声音泠泠如星下清溪,打断她的思绪,“你看那个人。”他的声音有罕见的紧迫急切,是即使在方庭的生死关头也没流露出多少的惶惑,史画颐一下子便被惊动了,转过身去,忽然目光也凝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