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居雁这次罕见地陷入了沉默,他手指紧握成拳又缓缓松开,仿佛在不断地权衡迟疑。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下定决心告诉沈竹晞:“撷霜君,你是一个溯时者,我们雪鸿创立至今的二百年间,找到唯一的溯时者。”
“什么?”沈竹晞没理解他的话。
萧居雁道:“就是说,你经过天上之河,你的时间从一百年后倒流回现在。所以说,究其原因,并不是你一百年后和现在一模一样,而就是一百年后的你原原本本地来到了现在。”
沈竹晞再也没耐心听他扯没边没际的话,不耐烦地一拍桌子:“别再编了!你到底想怎样!什么溯时者这种万般荒谬的东西都出来了,就说一点吧,我要真是从未来回来的,怎么可能不记得现在的事,怎么可能被你抓过来?”
沈竹晞又说:“还有啊,我从小都没有学过周家所谓的时间之术,现在的周家已经灭亡了,一百年之后的我更加找不到溯时的途径。”
萧居雁沉默,显然这个问题也困扰了他许久,关于溯时的途径到底是什么,他认为不应当只是周氏的时间之术,而跟沈竹晞这个人有关。他又道:“溯时一定要付出极大的代价,而你溯时回来,付出了这样的代价,必然要试图去改变一些事情。”
“所以因为你的归来,已经有一些事发生变化了。”萧居雁按着脑袋,“天空中只要有一颗星脱离轨道,与之相交的所有星都会错失在原来的地方。”
沈竹晞隐约觉得这句话很耳熟,在南离的星空下,陆栖淮也曾这样同他讲过。友人说这话时,双眉淡淡,却氤氲着难以言说的落寞沉寂。他心一紧,萧居雁并非心智失常之人,却做出如此荒谬绝伦的判断,一定是这些所遇的谜团已经是他无法触及的领域了。
——连雪鸿组织都无法调查出来的东西,又会是什么?沈竹晞隐约知道,那就是禁忌,关于画卷、剑法的谜底,或许和陆栖淮有关。
“撷霜君,你想一想,溯时归来,你到底想要更改什么?是什么样的执念让你不惜付出巨大代价溯时归来?”萧居雁步步紧逼,“虽然你毫无意识,可你实际上还是改变历史——原本‘沈竹晞’不该出现的,该出现的是方纹井。”
“可是我就是我。”沈竹晞反唇相讥,“不管我叫什么名字,我始终是这样一个人。”
萧居雁决定换个角度劝说他:“可是你花了偌大代价回来,却什么都不记得,连自己的执念是什么都不知道,不觉得很可悲吗?只要你不抗拒,只要你同我合作,综合我调查到的信息,你总能想出来的。”
他道:“我找到溯时的法子,也不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做什么祸国蛊民的错事,只不过是因为雪鸿的私人原因,有关于雪鸿成立的宗旨和宿命。一旦我们逆时回到许多年前,就可取消宿命,安然四散归隐,再不。涉足江湖”
“我全然不记得这些。”沈竹晞喃喃道,逃避似的地将整个人埋进了衣衫里。
“或许你在经过天上之河的时候会忘掉这些事,不然让你带着未来的记忆回来,毋宁是对当今中州的极大扰乱。”萧居雁做出了猜测,虽然他也因为撷霜君对这些事毫无印象而略有疑虑,但这些年来经过暗中千辛万苦的调查,所有的线索都齐齐指向了沈竹晞。如果世上还有溯时者存在的可能,那一定是沈竹晞没错了,不是溯时的话,沈竹晞身上的事根本无法解释。
他从来没考虑过陆栖淮,一是陆栖淮展露于世的资料实在太少,无从研究起,二来陆栖淮并不像沈竹晞这般锋芒毕露,名动天下,也并没有引起他多少关注。萧居雁觉得,陆栖淮应当只是沈竹晞的好友,不论是溯时前还是溯时后。
但沈竹晞显然想得很深,他对萧居雁所说的事基本不信,或许萧居雁只是拿几张不知从哪找出来的杂图来充数,然后精心编造了这样一个故事,为的就是从感情上让他松动,然后告诉萧居雁溯时的事情。他仍旧不信世间有让时光逆行的事,也不觉得方纹井就是他自己,这样的念头一旦笃定,沈竹晞当即决定与萧居雁虚与委蛇一番,试图套出更多话。
但萧居雁一眼识破了他的意图,冷冷道:“撷霜君,或者方纹井,该说的我都告诉你了,该是你拿主意的时候了——活着从这里走出去,或是生不如死地遭受血毒的折磨,全在你一念之间。”
萧居雁沉下眼眸:“当然,你有什么记得不清晰或者有疑虑的,只要你答应,我们可以慢慢探讨。从你答应的这一刻起,我们的盟约就生效了,雪鸿的人会全部撤走,绝不再帮助凝碧楼。”
沈竹晞心乱如麻,想要暂时答应他,又觉得这样做有悖于自己平日一贯的行事作风,况且自己实在是半点不知,什么也讲不出来。他忽然想到,如果自己此时在这里拖住萧居雁和雪鸿的话,陆澜那边的压力一定会轻很多。倘若自己不答应,或者不立即答应,萧居雁就必须派遣雪鸿的人看守、对付自己,而自己或许也能套出更多话来。
“我现在不能答应你。”想到这里,沈竹晞抿着唇说。
萧居雁的脸色终于变了,冷笑一声,将全身瘫软无力的他向后用力一推,沈竹晞踉踉跄跄地跌倒在床榻上,后脑磕到枕头硬梆梆的棱角,生生发疼。他揉揉脑袋,感觉对方的声音穿过耳朵,在脑海里搅成一筒浆糊,可是其间的凛凛寒意却怎么也不能掩盖住。
萧居雁还存着说服他的心思,话也没有说绝:“撷霜君,既然威逼利诱,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你都不同意,那可就由不得我了,我倒要看看血毒之下你能熬几日。”
沈竹晞听着“彭”地门摔上的声音,颓然地将脸埋进掌心,胸中那团郁郁的火却压抑不住越烧越旺,将饥饿疲倦都统统燃尽了,然后不知魇足地攫取他的骨血心肺作为养料,恣肆蓬勃地燃烧起来。他再也忍不住,蓦地抬手拂袖,扫落了桌上那些乘着可口饭菜的瓶瓶罐罐,碎片乒乒乓乓地落了一地。
他有预感,溯时这件事一定和陆澜有关,就算他无声无息地绝食死在此时,也不能让雪鸿的矛盾对准陆栖淮,连累到这位生平至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