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我二十五岁还没满呢,别说虚岁行吗?很显老。”任何时候女人在年纪上都喜欢斤斤计较,明烛也一样,她说完顿了一下,忽然笑了起来,“我也等国家分配男朋友呢。”
陆焯峰笑不出来了,眯着眼看她,明烛半个眼神都没分给他。
外婆摇头,只当她是开玩笑,又说了她一通,说来说去就是让她早点找男朋友,早点结婚,“嫁衣我早就做好了,还不知道合不合适呢,我是怕以后眼睛看不清了绣不出来,现在绣好了,也什么时候才能看你穿上哟……”
老生常谈。
旁人也帮腔,说:“女人不比男人,还是要早结婚。”
明烛想了想,点头说:“嗯,我争取今年找到男朋友吧。”
外婆一喜:“好好好。”
陆焯峰目光缓缓从她身上抽回。
吃完饭,又切了蛋糕,没事儿的都留在院里聊天,热闹过了,直到九点多才散。
明烛回到房间,拉开窗帘,就看见对面弓着腰支在阳台上的男人,她手一顿,忽然对他笑了一个,笑得特别温柔,随即,拽着窗帘拉个严实。
陆焯峰拧眉,喉尖轻滚,只觉心被刮了一下。
明烛靠着窗口轻轻吁出口气,又有些懊恼,她跟他都没说上几句话,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走,回部队还是去哪儿。
忽然瞥见立在墙角的长方形纸箱,犹豫了一下,走过去拉了出来,又把里面那副全秀坊最丑的苏绣拿出来。
这是她十八岁那年绣的。
外婆是有名的老绣娘,作品在非遗博览上展览过,现在一秀难求,但教了不少徒弟出来,手艺传承。她妈妈也学了几分,到了她身上,她偏就不太喜欢,小时候学过书法,学过钢琴,学过跳舞,对这一针一线的东西就是学不精。
苏绣分单面绣、双面绣、平绣、乱针绣、缂丝等多个品种和技法,当时绣这副画的时候,还只会单面绣,临时跟外婆学了双面绣,加上要上学,绣这东西又极需耐心和细致,磕磕绊绊绣了一年多,大一暑假才完成。
但还是绣得不好,绣上去的丝线不够平整,连结线都能一眼看出,后来她技艺渐精,已经能绣出拿得出手的东西了,唯独这副最特别。
是她十八岁时,学旧时的姑娘给自己绣的嫁妆。
第二天,明烛换上那件淡青色旗袍,长发披散,坐在床上给快递小哥打电话,让他到家里取快递。
快递小哥说:“我那三轮车坏了,还没修好呢,可能得傍晚才能去收,下午车就来,东西只能明天走了,你等得及吗?”
明烛说好。
中午阳光甚好的时候,她拉开窗帘往下看了眼,看见隔壁院子里,徐奶奶坐在椅子上,指着自己种的花花草草跟陆焯峰说些什么。
正要拉上窗帘,男人忽然抬头看上来,目光敏锐地捕捉到她。
瞥见她细白脖子上精致的盘扣,眉梢轻挑,改不了的旗袍控。
明烛又是一笑,大大方方地拉开窗帘,表示自己真的只是拉窗帘,然后转身,拎着那纸箱下楼。
其实东西不大,80CM*50CM。就是有些重,因为当时她是用最好的黄花梨木装裱的,她把纸箱放身侧,手勾着,行走间,两条长腿若隐若现。
外婆一看见,就忍不住蹙眉,盯着她那腿念叨:“我就说你这旗袍开衩太高了吧,那腿都露光了……”
“我去寄个东西,等会儿回来。”
明烛弯起眉眼,直接忽略她的话,抱着东西走向院外。
“哎你这丫头,说你也不听,以后老了有你受的……”外婆瞪着她的背影说,也不知道她听没听见。
快递公司不算远,几百米。
明烛抱着东西,走了一段,手有些疼,正要换只手——
手上忽然一轻。
她心头微跳,转头看去。
陆焯峰轻轻松松地把纸箱拿到手上,扣在腰侧,低头看她,余光扫过她身上的旗袍,到底长大了,旗袍开衩都高了几寸,能耐了。
他不冷不热地开口:“怎么不叫快递员来收。”
明烛揉了揉发疼的手指,低声说:“快递员说车坏了。”
陆焯峰没再说什么,拿着东西往前走。
明烛跟在他身后,盯着他高大挺拔的背影,忽然说:“陆焯峰。”
陆焯峰停下,她鲜少喊他名字,他回头看她,勾起一边嘴角:“嗯?”
明烛指指他手上的东西:“你手上拿的,是我的嫁妆。”
她穿的还是改良旗袍,很淡的粉色,这种颜色特别挑人,也就她皮肤白能驾驭。
其实她也不是每天穿旗袍,大概是隔天穿,因为是去军区,所以穿的款式都还算中规中矩,但部队里那群战士鲜少看见像她这样爱穿旗袍的姑娘,气质引人吧。
每次她经过,大家都会多看她几眼。
陆焯峰也听大家在私底下议论过,不知道明小姐有没有男朋友?
张武林说:“我觉得吧,敢追明小姐的男人应该不多,想追她,都得先掂量掂量自己……”
陆焯峰记得她上大一的时候,镇上有个男人追她,那男人家世不错,长得也可以,就是太不会掂量自己了。几乎每天往汉君秀坊跑,送花送礼物还送吃的,明烛拒绝过很多次,那人就像癞皮狗似的,还追着她不放。
那会儿是寒假,她晚上出去帮外婆买感冒药,那男人一路追着她回来,到了门口,抓着她的手不放。明烛甩都甩不掉,气极,正要喊人,隔壁走出个高大挺拔的男人,她眼睛一亮,又惊又喜:“陆哥。”
下一秒,瞪向那男人:“你再不放手,他会打人的。”
陆焯峰一看就明白怎么回事了,凌厉地扫了一眼那男人,他气势迫人,那男人讪讪地松了手,解释说:“我只是送她回家而已,真没别的意思。”
说完,就走了。
陆焯峰蹙眉,看向她:“他骚扰你?”
明烛也不知道他今天会回来,高兴地走到他跟前,笑着点头:“嗯。”
那次他只有三天假期,临走前一晚,那男人又来了。
他回到部队的第三天,明烛打电话来告诉他:“吴峻没有再骚扰我了,他……前几天被人打了。”
“是吗?谁这么给劲儿。”他懒声笑。
“……是你吗?”她迟疑地问。
“嘘,别胡说。”
“……”
那会儿年轻,到底还是有些冲动。
车开进市区,陆焯峰觉得有些闷,拽了下领口,喉结上下滚动,搭着方向盘看向她:“这么晚还去公司做什么?”
明烛从窗外抽回视线,看向前方:“我的车停在那边。”
车拐了个弯,就到了集锐楼下。
陆焯峰往外看了眼,按开车锁,明烛手碰上门把,他问:“明天还过来?”
她顿了下,回头看他:“去吧。”
他点了下头。
“那我走了。”
“嗯。”
明烛开门下车,转身走进办公大楼。
在门口碰见了博锐影视总裁唐域,她停住脚步,打招呼:“唐总。”
唐域约了客户,就在对面大厦,他挑眉:“回来了?”
明烛:“嗯。”
唐域目光略过她身上,笑了笑:“感觉怎么样?”
“挺好的。”明烛想了想,又说得更完整,“大家都很积极,对部队体验采风,对剧本创作确实很有帮助,我们有了不少灵感。”
这次去军分区体验采风,是唐域一手促成的。
“那就好。”唐域看向她,微笑邀请,“我约了李导和刘制片人,你如果有时间的话,跟我一起去见见?”
明烛淡笑:“我还要回去写剧本,就先回去吧。”
唐域敛了下嘴角,“好。”
明烛转身走了。
唐域跟助理走到马路边,瞥见一辆挂着军牌的车,估计是送明烛回来的车,多看了眼。
车内,陆焯峰靠着椅背,视线盯着窗外,缓缓降下车窗,露出半张脸,目光淡淡地扫过他,启动引擎,一脚油门把车开了出去。
……
林子瑜做了手术,在军区医院分院住院。
姜导说放一天假,隔天再去部队,唐馨给明烛打电话,说:“我们是不是应该去医院看看林子瑜?”
毕竟都是同事,以后也要共事,林子瑜住院了,确实应该去看一下。
明烛说:“好。”
她开车去接唐馨,两人买了个果篮,去了军区医院。
军医分院靠近部队,离市区有些远,她开了一个小时多才到。
明烛和唐馨都是第一次来这里,唐馨一下车就看见个穿着浅绿色军衬的女医生经过,忙过去问:“哎你好,我想问下住院部在哪里?”
女医生一头短发,英气漂亮,笑着指指前面:“你往前面走,然后右拐就是了。”
明烛锁好车,拎着果篮走过来,女医生已经走了。
唐馨笑:“往那边走。”
明烛点头,两人按照女医生指路,很快走进住院部,找到林子瑜的病房。
病床里还有其他两个病人,林子瑜病床靠门边,看见她们来,有些意外:“你们怎么来了?”
唐馨把果篮放柜子上,笑着坐下,“来看看你呗。”
明烛环顾了一下,没有多余的椅子,索性就站着。
林子瑜招呼她:“坐床上吧。”
明烛:“没事儿。”
也呆不了多久,来看看就要走了。
林子瑜说:“我在群里看见了,今天不去部队。”
唐馨:“嗯,今天休息。”
林子瑜看了明烛一眼,说:“我今天早上看见彭医生了,就是小班长说的那个彭医生。”
小班长说的是张武林。
彭医生……说的是喜欢陆焯峰的那个?
明烛默了两秒,“是吗?”
林子瑜探究地看她,也看不出她到底怎么想的,勾起嘴角:“嗯,短发,带点儿英气的那种漂亮,感觉跟陆队还蛮般配的。”
唐馨翻了个白眼:“我还觉得你跟小班长般配呢。”
林子瑜一噎:“……”
唐馨见她吃瘪,乐得一笑,又问:“你身体怎么样?”
林子瑜有些郁闷:“还好,住个一个星期就能出院了吧,我之前还以为是痛经,没想到是阑尾炎……”
“……”
明烛低头,跟唐馨对视一眼,忍不住笑了。
“笑什么笑啊!”
“没,就是好笑,谁痛经痛到阑尾都割了啊,下回可要分清楚了。”
“……”
林子瑜无语,“割都割了,还能再割一回?”
唐馨:“哈,当然不能了。”
两人也没呆多久,半个多小时就走了。
到了楼下,经过门诊大门,听见有个穿着常训服的队员高兴地喊了声:“彭医生。”
明烛下意识转身,就看见了那个短发,漂亮英气的彭医生,此时正站在站在边上,看向面前的队员,笑着问:“你怎么了?”
“哦,我是来拿报告的。”
“嗯……你们陆队的手,好了吗?”
而众人就在这一片沙尘暴中疾速穿梭,训练场中设置了从高到低的不同物障,每次摩托车飞跃过障的时候,明烛就感觉整个人都悬在半空,仿佛稍有不慎就会被抛出去,那种感觉只持续一秒,下一瞬,摩托车重重落地,还没缓冲过来,又开启新一轮的飞跃。
她第一次感受这种速度和刺激,说不紧张害怕是假的,坚持一会儿,就控制不住地紧紧抱住陆焯峰,耳边除了发动机的声音,还有唐馨和林子瑜的尖叫声,仿佛喊破了喉咙。
全程,明烛死死咬着唇,忍着没尖叫,她半睁着眼,看见已经有车停下来了,此时漫天黄土,只能从衣服上辨认,是林子瑜和载她的队员。
林子瑜扶着车,弯腰吐了起来。
之前,陆焯峰交代过,如果受不了,可以让队员停下。
第一个停下的是林子瑜,第二个停下的是总制片人周静,第三个是唐馨,据说是因为队员怕她尖叫得晕过去,主动停下的……
车陆陆续续地停下,最后只剩两辆,一辆是陆焯峰和明烛,一辆是曹铭和唐域。
与此同时,还剩下两个难度系数最高的物障。
陆焯峰带明烛飞跃倒数第二个,高空落地,明烛感觉有点儿像跳楼,心跳控制不住地砰砰砰直跳,腿开始发软,细细的汗水从脸颊上滑落。
他速度慢下来,侧着脸,压着嗓问她:“怕吗?”
明烛看了眼最后一个物障的高度,咽了下喉咙,有些发怵。
她看向他沉静刚毅的侧脸,忽然明白过来,他问的是怕不怕,如果她回答不怕,那他就带她飞跃过去;如果她回答的是怕,那他就此打住。
“我想试试。”
就这一次吧。
如果没有以后,那至少此刻她是跟他在一起的。
多感受一点儿。
或许就能少失去一些。
陆焯峰回头看了她一眼,蓦地勾起一边嘴角,摩托车再次疾速冲刺。
身后——
曹铭穿越倒数第二道物障后,把车停下了。
唐域愣了一下,看了眼前面那辆摩托,皱眉问:“怎么停下来了?不是还有最后一个吗?”
曹铭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技术不够好,如果是我一个人过障的话,我就敢冲。但你坐在我后面,我没有十足十的把握,所以……不敢……”
要是出事了,那就不止是惩罚的问题了。
刚才陆焯峰交代过,如果没有十足十的把握保证安全,就必须停下。
反言之,陆焯峰有十足十的把握,所以敢带明烛飞跃最高的那道物障。
唐域撑在摩托车上,抬头看向全场仅剩的一辆摩托,眉头蹙得很深。
这他妈算什么?速度与激情?
曹铭以为唐域是那种寻求刺激的人,他没有带他过最后一道障,他不高兴了,因此有些惭愧,挠了挠脸,又好心建议:“要不……等会儿让陆队带你过一次?”
唐域:“……”
他疯了么?
他侧头看向曹铭,忽然冷笑出声。
曹铭:“……”
唐域拍拍手,把头盔摘下,扔进他怀里,转身丢下一句,“算了。”
曹铭抱着头盔,无奈地挠了挠脸,当兵好难啊……
还是要多训练才行。
向陆队学习!
陆焯峰把速度提到最高,目光沉静地盯着前方,叮嘱她:“抓紧了。”
明烛没回答,只是默默收紧手臂,紧紧抱住他精瘦结实的腰。
摩托车飞跃半空的时候,她心脏仿佛骤停,脸颊紧紧贴在他背上,脑子里想的却是他出任务的时候,是不是更加困难重重,危险交加,命悬一线……
车落地时的冲击让她觉得五脏六腑都在颤,差点儿没吐出来。
陆焯峰控制着速度,缓缓慢下,回头看她,“还好吗?”
明烛忙坐直了,离开他的背,刚才一直憋着没喊,嗓音微哑:“没事。”
她有点儿不好意思。
刚才……她不仅把脸贴在他背上,还死死抱住了他。
打脸了。
陆焯峰回想了一下,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低笑出声:“刚才的不算,不笑话你。”
明烛脸颊发烫,转头看向旁边,小声说:“我承认刚才挺害怕的,但那也正常,我又不是当兵的,第一次体验这种感觉。”
摩托车开往众人,陆焯峰盯着前方不知道在想什么,距离大家还有一百多米的时候,他回了一下头,低声问:“还在为那天的事生气?”
明烛知道他说的是食堂的事。
“不是。”
她没那么小气,为那点儿小事气那么久。
“那是为什么?”
“……”
明烛低头,她又不能直接承认,她听见他跟彭医生的绯闻,看见他爽快地给彭医生检查伤口,在她面前却装没事,死活不给看,就不高兴了吧?
她实在不想承认自己在吃醋。
她喜欢他。
特别喜欢,即使这几年看不见,也忘不了那种喜欢的感觉。
那是别人没办法给她的。
他呢?
喜欢她吗?
如果是以前,明烛很确定,他喜欢她。
所以,她可以先表白,先戳破那层关系,也可以向他低头服软,可以为他做尽任何事情。
现在呢?
她不确定他是不是喜欢她。
所以……
她不会再向他先低头。
她笑了声:“谁说我生气来着?”
陆焯峰哼笑:“把我当傻子了?那你说说这几天怎么没搭理我?”
“我没有,我只是没那么热情而已。”
“……”
车已经开到大家面前,曹铭和其他队员喊了几声:“陆队!”
唐馨和其他主创团人员也忍不住笑,唐馨冲明烛挥手,等车一停,便跑过来,又兴奋又羡慕地说:“你胆子够大的啊!刚才我看着都有点儿害怕。本来我还行的,都怪那个队员自己停下来了,还说被我的尖叫吓到了……不然我也想体验一下飞那么高的感觉。”
明烛看了眼灰头土脸的唐馨,默默低头,估计自己此刻的样子也好看不到哪里去。
她扶着唐馨的肩跳下车,低头解开头盔,说:“你要是想体验,就让陆队带你试试。”
唐馨忙摇头:“算了,珍惜生命。”
陆焯峰把安全帽从她手中取走,扔回曹铭怀里,命令道:“你们继续训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