们了,你们一路顺风吧。”
颜真卿点点头,再一拱手转身朝外走去,王源抬头看着他的背影踽踽而行,片刻后消失在廊下的黑暗之中。不知为何,王源的心中像是压了一块巨大的石头,沉甸甸的,压得他透不过气来。
……
五月初六上午巳时,玄宗回京的车驾在散花楼前排成了一条长龙。即便是已经逊位的太上皇,伴驾的规模也还是惊人。数十名当初跟着玄宗逃出长安的嫔妃们以及两百多名内侍和宫女的队伍,足足占据了近七十余辆大车。另有尚在成都的几名公主和驸马的车驾和仆役的队伍,以及装载了金银细软的车辆。光是这些,便排成了一百多辆大车的队伍。
这还不是全部。除了玄宗的车驾和皇亲国戚们的车驾之外,更有数十名大臣也随同伴驾回京。他们的数十辆车驾也将跟随玄宗的车驾一起回京。
当初李瑁在灵州登基之时,有不少官员投奔新皇而去。但依旧有一半多的文武官员选择留在成都。在其后的日子里,他们口中骂着那些急忙忙投奔新主子的大臣们趋炎附势,但其实他们心中很是后悔。因为他们错过了第一时间在新朝廷中占据一席之地的机会,而留在成都,除了道义上的好处之外,他们其实都已经失去了政治生命。
随着时间的推移,新皇的朝廷越来越来稳固,重要的官职位置也越来越少。一个又一个从京城传来的消息表明,那些第一时间去灵州跟随李瑁的大臣们都混的如鱼得水,反观自己这些人,在成都成天无所事事,只能聚集在一起闲谈扯淡,发发牢骚。谁不心急如焚,嫉恨和后悔交加。
幸运的是,这次太上皇终于要回京了,而王源也明确表态,所有愿意去京城的人员都可伴驾同行,这些人当然是求之不得。因为这样一来他们就有充足的理由堂而皇之的回到长安而且不得罪王源,可谓是一举两得。
巳时初刻,在所有的嫔妃皇亲国戚大臣们期盼的目光下,玄宗半躺在软椅上被几名内侍抬出了散花楼南院门外。玄宗面色苍白如雪,脸上的皮肤褶皱着,想是一具风化多年的木乃伊一般。但他的衣服穿着齐齐整整,发髻梳的一丝不苟,微睁的眼中依旧寒光闪烁。仿佛他所有的生命力都在这一双依旧威严的眼睛里。
“恭送太上皇圣驾归京!”
群臣嫔妃公主驸马们一起跪地行礼,齐声叫道。这当中便有王源和韦见素等人。
玄宗慢慢的抬头,目光看着碧蓝晴朗的天空,然后缓缓下移,看着周围跪倒一片的人群,最后目光死死的落在跪伏于地的王源的身上,目光之中情绪复杂,眼神如犀利的剑,差点便要将王源刺穿。
“平身吧,都平身吧。”玄宗缓缓道。
一片悉悉索索声中,众人纷纷起身来。玄宗对身旁的张德全低声说了几句话。张德全连连点头,径直朝王源走来。
“王相国,太上皇想跟您说几句话。”张德全来到王源面前赔笑道。
王源皱了皱眉头,想了想,举步走向玄宗。玄宗盯着王源看,王源也盯着玄宗看,两人目光交织,如刀剑交锋一般。
“太上皇,您有话对臣说么?”王源在玄宗身旁站定,沉声道。
玄宗摆摆手,身边的内侍都只觉的退到远处。玄宗这才低声道:“王源,你真如此决绝么?真要将朕逼到绝路么?”
王源皱眉沉声道:“太上皇,到了这个时候,还需有此一问么?那天晚上,臣已经将心里话都说了,臣无需为此再解释一遍。”
玄宗微微叹息一声,点头道:“朕知道,朕只是还想再劝你想清楚。朕那天晚上的那个提议你可考虑清楚了?朕向天发誓,一定会遵守承诺,朕的天下可与你共享。如果你答应了朕,朕会将李瑁交由你处置,如何?”
王源心中鄙夷,玄宗还不愿放弃这一切,此时此刻还在忽悠自己,还在做最后的挣扎。这个人即便是到了如此的境地,依旧不忘了玩弄手段向往权力,想想真是让人可怕。
“太上皇,恕臣不能从命。”王源低声坚定的道。
玄宗愣了愣,旋即咬牙切齿道:“王源,莫非你真以为你能夺了我大唐的江山么?你想想安禄山的下场,你的下场会比他更惨。你想想吧,莫昏了头,我大唐江山岂会被他人攫取?你是在做梦。你看着吧,一旦你敢造反,天下人都将与你为敌。而且你即便得手了又能如何?你将遗臭万年,受万世唾骂。”
玄宗激动的剧烈的喘息着,脸上泛出不健康的红晕来。
王源皱眉静静的看着他,待他话说完后轻声道:“太上皇,你说完了么?若是说完了,便恭请太上皇登车启辰吧,时候不早了。”
玄宗愣愣的盯着王源半晌,忽然长叹一声道:“罢了,朕什么也不说了。王源,朕还有最后一个请求,希望你能答应我。”
王源淡淡道:“请讲。”
玄宗道:“朕的请求是,朕希望你看在朕曾经对你不薄的份上……将来若……若是有那么一天,朕是说假如有那么一天的话,我李家子孙落在你的手里。唔……朕希望……希望你能留他们一条生路。莫要赶尽杀绝,让我李家断子绝孙。你能答应我么?就当朕最后一次求你。”
玄宗说完,带着期盼的眼神看着王源。
王源皱眉想了想,沉声道:“太上皇,你不该对我说这件事,因为他们的生死不由我,而是由他们自己。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任何事都是有因果的。若无种下恶果,便不会自吞恶果。若种下的是善花,则收获的也是善意。我只能这么回答陛下了。”
玄宗愣了愣,忽然张口呵呵笑道:“我懂了,朕不该求你,你就是头恶狼,你比天下所有人都凶狠歹毒,朕求你,那是求错了人了。朕不求你了,朕诅咒你。朕诅咒你身败名裂,诅咒你天诛地灭,天厌地弃。朕诅咒你永世背负恶名,必受天谴。朕……”
“太上皇,骂够了么?劝您还是省省力气吧,还有漫长的路要走呢。您若是这般情绪,怕是撑不到长安城下了。陛下还在翘首以盼,等待着太上皇的归来呢。”王源冷笑道。
“来人,请太上皇登车,恭送太上皇回京。”王源转头大声喝道。
十几名亲卫上前来,抬起软椅便走。玄宗忽然停止了咒骂,对着王源低声哀求道:“王源,你不要送走朕,王源,朕不想走。”
王源抬手喝道:“且慢。”
亲卫们停下脚步,玄宗还以为事情有了转机,眼中露出喜悦的光芒,期待的看着王源。但见王源快走几步来到玄宗的软椅旁边,伸手从腰间摘下那柄破军宝剑,双手递到玄宗面前。
“太上皇,这柄剑是当年我率军攻野牛城之前你赐给我的。这么多年来,这柄剑饮血无数,沾满了吐蕃人,安禄山叛军的血。臣也拿着这柄剑完成了太上皇赐剑时交代的事情。此刻起,这柄剑完璧归赵。咱们两清了。”
玄宗呆呆的看着眼前的那柄剑,不知如何是好。王源将剑放在软椅一侧,挥手喝道:“请太上皇登车。”
玄宗被抬进了特制的舒适宽敞的大马车中,车门旋即关闭。护车的亲卫顺手将车厢门外的木栓扣上,将马车车窗也紧紧关上。接下来嫔妃们登车了,公主驸马们登车了,大臣们登车了,婢女们登车了,内侍们上马了。随着护送的骑兵将领一声令下,长长的车队开始从散花楼外的街道上缓缓沿着长街往东门而行。
通向东门的长街上,成都的百姓们也有不少人在街道旁围观。他们知道了今日太上皇归京的消息,很多人也聚集于此观瞧。但绝大多数人只是来凑凑热闹而已。在他们的心目中,这位大唐昔日的陛下的离去与否其实已经无关紧要。他们只是来见证这一刻罢了。若不是今日之事,成都的百姓们甚至已经有些忘了成都城中还住着一位太上皇。这和一年多前玄宗抵达成都时的情形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没有哭泣,没有不舍,甚至没有任何的情绪。所有人都默默的看着车队出了东门,沿着官道远去,只留下一片尘土飞扬的背影。当车队不见时,百姓们纷纷散去,立刻开始各忙各的,很快就把此事丢在了脑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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