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双秋水双瞳,让王源心里舒坦了不少。
老者的身旁摆着几张椅子,自上而下坐着三名身材富态面色红润的中年男子。他们年纪相仿,身着华贵锦袍,长相也有些相像。他们看向自己的眼中带着一种若有若无的轻慢之意。
一名中年男子的身后站着一位和王源年纪相仿的青年。那青年长身玉立相貌堂堂,不过看着王源的眼神似乎有些不善。
“王校尉,容我替你引见引见。”身侧一人沉声开口道。
王源这才注意到身旁站着的黑袍人便是刚才在前厅陪着自己的柳师傅。看来离开前厅之后,这姓柳的便直接来后宅了。
“若在下没有猜错的话,这一位神采奕奕堪比仙长的老人家便是我大唐第一豪族的家主崔老爷子了吧。神策军骑兵左卫第二营校尉王方给崔翁见礼了。”王源不等柳师傅开口,便微笑上前,对着那鹰目老者拱手行礼。
那老者一愣,爆发出一阵大笑,站起身来拱手道:“不敢当,王校尉,老夫有礼了。”
崔若瑂抿着嘴轻笑,她对王源的表现很是满意。话说这天下人谁见了自己的爷爷不是蹩手蹩脚不敢稍有异动,在自己的爷爷面前,即便是王孙贵族朝廷高官也不敢造次。更多人的人甚至会紧张的连话都说不出来,而王源却神态自若丝毫未见胆怯,这可真叫人意外。
而且王校尉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还说了一句最让爷爷开心的话,那便是尊称崔氏为天下第一豪族这个称呼。须知大唐开国之后,清河崔氏本就是天下第一豪族,太宗皇帝硬是将他李家定为天下第一豪族,将长孙氏定为第二,而原本公认为第一豪族的崔氏却被列为第三,这让崔氏后人心怀不满,耿耿于怀直至今日。王源这句话算是说到爷爷的心坎里了,所以爷爷笑的那么开心,还起身回礼,这可真是少见。
崔若瑂偷看着王源心里甜丝丝的,但忽然她感觉自己好像有些不对劲,为何王源能得到爷爷的欢心自己这么欢喜?难道说……。崔若瑂忽然脸上有些发烧,连忙责骂自己不要胡思乱想,将目光再投向王源身上。
“王校尉,这是我家大爷,若瑂大小姐的父亲。老爷子的长公子子元博。这一位是二公子元平,这是三公子元戎。”柳师傅一一介绍三位中年人。
王源上前一一见礼,以世伯相称。当然是给崔若瑂面子,也为了表示谦逊,否则以王源的身份,即便年纪相差几十岁,也不必自居晚辈。这三人微微欠身还礼。
“这一位是孙少爷耀祖。大小姐的兄长。你们亲近亲近。”柳师傅介绍着那位青年人。
王源微笑拱手道:“崔兄有礼了。崔兄果然一表人才,崔家一门个个都是锦绣人物,果然是名门之后,不同凡响。”
那崔耀祖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神态极为倨傲,显然是对面前这个小小的校尉甚是不屑。不但不屑,他还要找王源的麻烦。
“这位王校尉,你可知道你做了什么样的错事了么?”崔耀祖冷声喝道。
“崔兄,恕我愚钝,你说的话我不太明白。”王源有些讶异。
“莫要崔兄崔兄的叫的亲热。我可不和你称兄道弟。你少拿那一套阿谀之词来和我套近乎。我问你,听说是你带着我妹妹回扬州的?”崔耀祖冷声喝道。
王源点头道:“是啊。怎么了?”
“怎么了?你和我妹妹共乘一骑走了一天一夜是么?”崔耀祖喝道。
王源一下子明白了,原来是这件事的缘故,崔耀祖定是责怪自己行事唐突了。
“阿兄,你要干什么?你问这些作甚?”崔若瑂蹙眉斥道。
崔耀祖瞪了崔若瑂一眼道:“我不能问么?你一个单身姑娘家,怎能和这个低贱的士兵共乘一骑单独行了一天一夜的路?这要是传出去,我崔家岂非教人在背后戳脊梁骨么?”
崔若瑂怒道:“阿兄你这是什么话?莫不是要污损我的名誉不成?事情紧急,我急着回来禀报叛军到来的消息,王校尉的马儿快,我便央求他带我一起回来,这又有什么?”
崔耀祖冷笑道:“有什么?你不知你自己的身份?你是我崔家的大小姐,怎可如此?而且……而且你很快身份便大大不同了,怎还如此任性?这要是传到北边……”
“耀祖,你住口!”崔元博沉声喝道,及时打断了崔耀祖的话头。
崔若瑂皱眉道:“阿兄你在说什么?什么我的身份便将大大不同了?什么传到北边什么的,把话说清楚。”
“若瑂,你也不要说了,你阿兄是为了我崔家的名誉着想。你的行为确实有些不妥。虽然事情紧急,但也不可如此随便。这位王校尉是个正人君子倒也罢了,若他是个心怀歹意之人,岂非……。罢了,都不要再提此事了,此事到此为止。”崔元博沉声道。
父亲开口喝止,崔家兄妹二人不敢再多言,崔若瑂只狠狠的瞪了崔耀祖一眼,便将歉疚的目光投向王源。
王源面色如常,静静的站在那里。崔家兄妹父子之间刚才的争执他都看在眼里,但这些对于久经世故的王源而言并无丝毫的尴尬。像崔耀祖这种出身名门的贵介公子,王源见的太多了,也领教过比崔耀祖更为恶劣的蔑视,这一切王源早就已经无视了。王源只是在咂摸着崔耀祖被崔元博喝断的话语。什么身份不同,什么北边知道了如何如何,好像当中有些猫腻。好像这崔耀祖似乎差点暴露了一个什么样的秘密。
“耀祖,你回去歇息吧,这里没你的事了。”崔道远眉头紧皱,神色甚是不悦。
“爷爷。”崔耀祖叫道。
“还不去?”崔道远喝道。
崔耀祖不敢多言,低低的答应了一声,狠狠的瞪了王源一眼,阔步离开。
“王校尉,叫你见笑了。不过这事儿他倒也没说错,毕竟你们共乘一骑同行一日,难免教人议论。我崔家门户清白,又树大招风,若是此时为人知晓,难免遭人私下里乱说话。不过老夫却并无责怪你之意,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希望你莫要放在心上。”崔道远微笑道。
王源点头道:“是在下考虑不周,早知如此便不会这么做了。”
崔道远微微一笑道:“莫提此事了,我们还是谈谈正事要紧。老柳,给王校尉搬个凳子来,让他坐下说话。”
柳师傅答应一声搬来一张木凳请王源落座,王源道了谢坐在崔道远对面。但听崔道远道:“王校尉,请你来之前,老夫听若瑂说了清江发生的事情。你们的处置是很得当的,那沉船堵塞河道之举甚是果断,给清江县的百姓争取了撤离的时间,那是非常重要的举动。王校尉行事如此得当,这可算是立了一功了。”
王源看了崔若瑂一眼,拱手对崔道远道:“崔翁谬赞。说起来此事我还要感谢你们崔家呢。若非若瑂小姐提供了崔家的几艘粮船,这个办法是无法实施的。你们崔家损失了三艘……不……应该是四艘大船,外加粮食数万石和货物无数,这损失着实不小。我担心若瑂小姐要受你们责怪呢。嗯……崔家的这些损失,将来会得到补偿的。”
崔道远抚须呵呵笑道:“补偿么?王校尉说话算数么?你一个校尉居然能答应给我们补偿,这叫老夫有些意外呢。”
王源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忙解释道:“在下官微职低,自然是做不了这个主的。把我连骨头卖了也补偿不了。在下的意思是说,在下会禀报王相国此事,王相国或许会酌情给予补偿的。”
崔道远微笑摆手道:“我崔家还不至于损失了几艘船和几万石粮食以及一些货物便要向朝廷上伸手要补偿。王校尉未免忒小瞧了我崔家了。叛军南渡,我崔家为抗叛军义不容辞。哪怕是全部家业为了抗击叛军而奉献出来,我崔氏一族也绝对是不皱半点眉头的。”
王源忙拱手道:“崔翁此言激励人心,是在下狭隘了。我想,东南军民若是听到崔翁这几句话,定会群情激昂,奋不顾身的抗击叛军。”
崔道远呵呵笑道:“那倒也不必宣扬,但做该做之事,不计名利得失,这是我崔氏家训之一。”
王源点头道:“受教了。”
崔若瑂在旁调皮的道:“这么说,爷爷你不会怪我了?我还有些担心呢。”
崔道远呵呵笑道:“傻丫头,慢说这是我崔家该做之事,就算这件事做的不该,爷爷又怎会怪你。你只要一句话,哪怕要了爷爷这把老骨头,爷爷也会将这身老骨头交给你处置。”
崔若瑂感动的将头靠在崔道远的臂膀上,满脸幸福之色。
一旁坐着的崔元博赔笑道:“阿爷,莫这么宠着若瑂,要宠坏了她的。”
崔道远喝道:“不宠她难道宠你们?我崔家几代人,有谁能有若瑂丫头这般行事精当。家里的生意和大小事情若无她帮衬着能成么?你们谁比他处事更得当?”
崔元博赶忙住口,他身旁的两个兄弟也面带尴尬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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