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脸色不自觉更白了,抬眼的时候眼珠左右轻晃,显示的是心底的慌乱。
他明明什么都没有表示,甚至没有斥责她说谎,那一刻郑海兰却只觉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掌狠狠揪了一下!
冬日午后的阳光不够温暖也不会刺眼,柔柔打落在小小一方天地,落在镜片之后那双墨色眼底,带出的却是清冷又微微锐意的光。
淡淡一句,语气和之前的问题一样并没有什么起伏。
唐少辰眸光微凝:“那当你和绑匪在主卧的时候,你的女儿在哪里?”
“是。”
“抢匪进来之后到主卧搜刮财物,没有发现想要的东西,非常愤怒砍了你一刀。”
“…是。”
“那个抢匪很凶狠,拿刀威逼你,你害怕女儿出事不敢呼救,开门放了抢匪进家。”
郑海兰眸光有些直愣,定定望了唐少辰一会儿,叹了口气:“是的。”
唐少辰并无多余表情,沉默打破:“郑女士,据口供,案发那晚你的女儿和你在一起。”
郑海兰声音有些颤,脸上是病态的白,她之前肯定不是这么瘦的,苍白的容颜上眼窝深陷,头发也干枯发黄,一副久病的模样。
“这位…唐警官,我的案子之前的警官该问的都问的,我能说的也都说了,你再来问,我也说不出新的东西给你了。”
她很紧张,不自觉夹紧了包裹着层层绷带的右手,皱了皱眉。
唐少辰和之前所有询问过郑海兰的警官都不一样,他没有着急开口,也没有流露猜疑,坐下后他只是淡淡望着她,不带情绪,甚至像是在独自冥想,对视几分钟之后郑海兰感觉到难以忽视的压力。
所以她是一个放了抢匪进屋,安安分分站在原地给抢匪砍了一刀,最后还极力隐瞒抢匪身份的受害人。
郑海兰显然是在骗人。
因为人在撒谎的时候会主动设想谎言的方方面面,因为心虚会不自觉一再细化,最后将谎言构架得精致无比。
反之,她越是淡定越是配合越是描绘得细腻认真,给出的口供越可能和事实真相背道而驰。
这样的概率,在郑海兰这样因身体致残导致精神必定受挫的受害人身上更是将大大提升。
只是往往看似越颠三倒四添油加醋逻辑不够严密的口供,对比逻辑清晰指向明确甚至有故意引导嫌疑的口供而言,其可信度越高。
唐少辰接触刑侦也有不少年了,看过听过的审讯没有一千也有几百,里头不乏稀奇古怪的。
郑海兰的答案是身高至少在180以上,非常高,非常壮,穿着一身黑衣服,蒙面,只看得到眼睛,从身材看就能看得出非常凶悍,而且抢匪声音很粗,带着方言口音,但是她听不出来是哪里人。
唐少辰入手的口供里记录了这样一段,审讯的警员让郑海兰描述抢匪的外貌。
当然不是说没有这个身高出来抢劫的悍匪,但是郑海兰之前的口供里反复强调最多的,是抢匪是个身形高大的彪形大汉…
现场还原的结果,这样的伤口这样的距离,抢匪的身高只可能在165—172之间。
正是因为郑海兰的口供太奇葩导致办案的渝州刑侦队在检验报告出来的第二天就到她家进行了一次现场还原,结果更加叫人啼笑皆非,本案出现了第三个疑点,对抢匪的描述上。
伤口,距离,血液,受害人,已经足以进行现场模拟。
再对比平时影视作品里几个彪形大汉压着一个受害人死死把手臂摁在桌面上求剁的场面,就知道郑海兰的故事多么的匪夷所思了。
郑海兰没有躲避,否则不可能出现这么整齐的切割面,这是一个眼看着抢匪对自己挥刀而来还纹丝不动的女人。
现场痕迹鉴定和血液飞溅实验也表明,当时郑海兰的姿势是站着,凶手与她面对面扬刀,刀口从上而下劈入,微带着角度。
换句话说就是没有屠夫剁肉用的砧板。
当时的验伤报告明确指出,从伤口横截面看,当时郑海兰的手并没有被放置在任何承载物上。
而本案第二个疑点,同样来自伤口。
唐少辰垂眼,身前的玻璃杯里青茶舒展,杯沿覆着薄薄一层水雾,唐少辰看着水面上几缕茶叶悬成竖直的针。
却来打劫一个目测就知道不会太富裕的家庭,颇有些大材小用的意味。
这是本案第一个疑点,具备分尸经验的抢匪。
唐少辰记得犀利的法医鉴定科同事在报告上批复了八字结论——凶残心细,经验十足。
检验报告称凶器是一把柴刀,一刀了结,连皮带肉断筋挫骨,那刀锋从关节正中的缝隙间砍入,伤口切的齐整又漂亮,比屠夫在案上剁猪肉还要干净利落。
郑海兰的伤在右手,肘关节以下整条前臂被砍断。
他给两人送来茶水后离开,唐少辰淡淡望上对面脸色苍白的女人,从她眼底看出一抹疏离,和藏得很深的本不该有的戒备。
方正是希望能尽快抓到凶手的,对待唐少辰的态度温和有礼。
妻子伤残卧床,丈夫刚刚做完午饭在厨房洗碗,老太太抱着两岁的孙女在另一间卧房玩,郑海兰坐在主卧的阳台上,那里可以晒到冬日和煦的阳光,她盖着一条毯子容颜憔悴,接受唐少辰的问询。
于是唐少辰当天造访的就是这样一个四口之家。
妻子出事之后他就经常回家,当然家里收入不能断,方正还是需要失常出差,平时照顾郑海兰的是她从老家过来的母亲。
接电话的是郑海兰的丈夫方正,随后开门迎接他的也是他。
周日的这个时间家家户户都在准备午饭的时候,唐少辰没有贸然去打扰,而是在小区附近找了个餐馆随便吃了点东西,等十二点半过后拨通事先预留的电话,询问自己是否可以造访。
小区物业不算称职,仅有的几个摄像头坏了两个,其余的正好没有对上郑海兰家的单元楼,口供任她翻来覆去的改。
首先她交代不清楚被劫持的地点,最初说是在回家的路上,后来又翻供说是被跟踪,她都走到家门口了才发现抢匪,被逼才让抢匪进了屋。
郑海兰的口供处处是疑点。
抢匪全程覆面看不到脸,她只知道那是个人高马大的男人,凶器是把刀。
出事那一晚也是只有她们母女二人,据郑海兰的审讯资料称,那晚她回家路上遭遇抢匪劫持,抢匪闯入她家,因没有发现值钱的东西恼羞成怒砍掉了她一只手,随后逃走。
郑海兰的丈夫方正半年前开始和老厂同事一起外出经营服装生意,常常出差,平时家里只有郑海兰带着女儿。
郑海兰今年二十二岁,高中毕业后离开家乡到渝州一家纺织厂打工,两年后和同厂一名男职工结婚,同年生下女儿,现一家三口共同生活。
周日的小镇不算热闹也不萧索,商业区人和车都不少,开过了最繁华地段后唐少辰到了位于城郊结合部的一处居民小区附近,数月前因为入室抢劫失去了一条手臂的郑海兰就住在这个小区。
唐少辰抵达渝州是中午十一点左右,下了高速后又开了差不多二十分钟到达镇上。
只是他这时候已经还有半个小时就要从渝州出口下了,赶回去也不合适,只能道歉又承诺办完事晚饭前一定赶回家,这才哄得唐妈妈冷哼一声挂了电话。
也是他不好,居然忘了一周前家庭聚会的安排。
接到母亲电话的时候唐少辰正在前往渝州的高速公路上,电话接起来两句话后就被自家老妈劈头盖脸骂了一顿…
这个周末本清闲无事,姚诗琴女士叫了一双儿女回家吃饭,结果临到头来却被爽约了。
苏洛这段时间都泡在图书馆,不上课的时候全在自习,和大冰山打赌的小测就在下周了,她还有很多知识点要复习。
这个阴沉沉的周日,安浔留在霍城家搂着friday看电视吃零食,黎曼曼和裴钊去了宠物救助站,边照顾小动物边享受得来不易的约会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