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之后,恒通制药在浜口码头大火中损失惨重的消息不胫而走,传到连公安大的学生都知道了,想来几乎已是人尽皆知。
对此,安浔除了觉得最近闲来无事针对安建邦的人变多了之外,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想,表现得比身边事不关己的同学还淡定。
这一天下了行为心理学,安浔挽着黎曼曼下楼,身后同班的女生赶上来,跟上了两人。
“安浔,我昨天才听说了,前几天的仓库大火烧掉的是你家公司的货物啊,听说损失了很多钱,要不要紧啊?”
女生一步落后于安浔黎曼曼,顺着人流往下走的时候,关切开口。
最近班上关心安浔的人变多了,黎曼曼总觉得有讨好之嫌。
安浔没回头,一贯那样不冷淡不热情的样子,拐过一道弯:“应该没事吧,我也不清楚呢。”
“是么,嗯,不过你家公司那么大,区区一场大火肯定造成不了什么影响,现在一般也都有保险公司可以赔偿的,所以你不用太担心!”女生再接再厉。
你哪只眼睛看出来我担心了,刚刚上过行为心理学,好好学啊。
安浔继续往前:“嗯,也许吧,谁知道呢。”
额…
女生接不下去了,总觉得自从卿梓璇搬走之后,安浔对着她们就越来越高冷了…
话说她连卿梓璇上网的记录都能查出来,会不会早就知道她们之前在QQ群骂她的事了啊,女生紧张的想了想,被身后同学撞了撞肩。
“行了少热脸去贴冷屁股了,你没看出来人家不想搭理你们么。”后来的女生讲话很直接,“人家现在可不一样了,听我表姐说,安浔可能没多久就要订婚了。”
先前的女生很是诧异:“订婚,才大一?”
“可不是么,找到好人家就先嫁了呗!”后来的女生努努嘴,“人家可是要带着大笔嫁妆嫁入豪门的人,当然不屑于跟我们做朋友。”
说着女生像是还不解气:“而且自己家里的事都这么不上心,冷血!”
“我听得到呢。”
结果那小声诽谤刚刚话落,前方人群里忽然传来一阵淡淡女声,冷冷冰凉。
方才女生说的话附近走着的同学都听到了,正觉得她太八卦,结果猛然就被当事人抓了包。
一时不少人回头,说坏话的女生一紧张,脚下一个不稳踩空了一截楼梯,要不是身边的同学拽住她,差一点扑下去!
四周沉寂两秒,爆发一阵哄笑,呵呵,有胆子说人坏话没胆子认,真无聊!
哄笑之中,女生尴尬得脸一阵红一阵白,前方黎曼曼勾着安浔,没憋住哈哈一笑,安浔瞥她一眼,伸手去捏她鼻子,两个姑娘打闹了一会儿,头也没回走远了。
身后,楼梯上,同样下课跟着人群走出来,严易泽远远看到安浔的背影,看着那抹浅绿在一楼楼梯拐角处一闪,消失眼前。
安浔本不是这样与人争锋相对的个性,今天当众揭穿同学…他怎么看都觉得她今天心情非常好。
好到像是恶作剧得逞一般,挽着黎曼曼那样笑,明媚得比春日阳光还要温暖,没心没肺的,让他心生怅然。
如今他只有在每周六实习的时候能遇到她,看她泰然自若毫不避嫌的与自己相处。
她专业很强,天赋很高,遇人含着三分笑,武陵区刑侦队上上下下都很喜欢她。
而他,对于她也许就是那一群人里头最路人甲的那一类,看到打个招呼,转头便忘记。
安浔同黎曼曼嘻嘻哈哈走出教学楼,当然顾不上谁的惆怅。
这段时间安浔心情好,黎曼曼情绪也恢复了很多,两人聚在一起话题越来越没营养,说笑着走过春意盎然的林间小道,这个年纪的姑娘,不施粉黛青春逼人,到哪里都是一道亮眼的风景。
小路旁,两个男生看了片刻,其中一个感慨:“我们安浔真是越大越标志了~”
那语气说得多熟似的,其实他都不是公安大的…
评价发表之后,身边同伴半天没回应,男生一偏头,望上身边哥们微皱的眉眼:“啧,敢情你没看安浔啊,是在看黎二曼童鞋?”
什么黎二曼,林爽不悦瞥去一眼:“是黎曼曼。”
“呵呵,是啊,黎二曼,double曼~话说你这样可不好啊,都有女朋友了还惦记人家小姑娘,这叫啥,吃不到的总是最香的?~”
男生搭着林爽的肩,两人朝着反方向走,他笑着摇摇头:“其实啊,当初人姑娘跟你出去玩吃个饭还非得跟你AA制我就看出来了,多半是追不上滴…”
“曼曼哇,是个好姑娘呢~”
男生感叹一句,林爽皱眉更深。
“妹的你现在跟我说是好姑娘有毛用啊,走了!”
——
隔日,周六,距离浜口码头大火,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周。
试过了所有方法,安建邦终于被逼到了绝境。
那日傍晚,带着林跃给他的地址,他提着一个皮箱到了老城区,七拐八弯绕过鸡肠子一般的小巷,终于找到了那间标注为清水街1777号的漆红色大门。
彼时夕阳西下,将几乎淹没铁门的爬山虎染成一片金绿。
那墙上的门牌上锈迹斑斑,四周的一切喧嚣而质朴,穿着一身正装,站在大门前,安建邦浑身冒汗像是从水里捞上来的一般,他腿都在打颤,过了很久,才伸手摁响了门牌下的按铃。
清水街1777号,临江最大的地下钱庄,对方明确要求,今晚贷款方一人前来。
林跃告诉他,这个地下钱庄很靠谱,说好的利息期限绝对不会随意变更,信守道义,因为这个钱庄,隶属临江黑社会组织——义信!
当初听到这两个字,安建邦惊愕得几乎窒息,而此时此刻,带着同样的感觉,他站在钱庄门口,夕阳之下,几近难以呼吸。
哗啦一声,下一刻门上的小窗忽然打开——
“暗号。”
一个面容冷峻的男人的脸一瞬出现在小门后方,铜铃一般的一双大眼望下来,下了安建邦一跳,他慌忙抱紧了皮包:“无骨鱼,暗号无骨鱼!”
哗啦一声,下一刻门上的小窗又关上了,安建邦汗如雨下等了十几秒,吱呀一声,大门应声而开。
开门的男人,身穿一件黑色背心身材高大,露在外头的肌肤上覆满了青绿色纹身,符合所有普罗大众对一个黑社会的幻想…
安建邦吓得一哆嗦,被男人瞪着,竟是逃跑都不敢,朝门内张望了两眼,终是咬牙走了进去。
那里原是一个地下赌场,里头乌烟瘴气灯光晦暗,数十桌赌局在没有丝毫自然光投入的暗室里摆铺开来。
安建邦走出几步,一眼看见身前不远处的一张牌桌上,一摞摞美金堆积成堆,几个外国人正撩着膀子赌得起劲。
安建邦被钱吸引,愣愣的盯着看,直至身后传来冰冷男声:“不要磨蹭,跟着来!”
安建邦惊了惊,慌忙回头,跟上方才开门的高大男人,一路走过赌场,经过一条漆黑走廊,越走越深,直到身后吵杂的人声被远远抛下,安建邦揣着一颗越跳越快的心,来到了一扇漆黑大门前。
高大男人敲了敲门,将门打开一条缝,冷冷斜睨安建邦一眼,见他不动,不耐烦的伸手一推,将他一下拍进了那房间。
“等…我…!”
安建邦踉跄一步差点摔倒,好不容易稳住身形猛一抬眼,入眼是一间装修考究的小房间,里头一对沙发,一排酒架,静幽幽的吧台方向站着一个黑衣的高大保镖,吧台后方一个肩背宽厚的男人正背对着他,轻点着架子上的酒,片刻抽出一瓶,转过身来。
那是一个长相威严的中年男人,寸板头,白衬衫,明明穿得还算考究,身上的戾气却像是压都压不住。
他一动,肩背臂膀上的肌肉在衣料下膨胀,那一张宽大的脸上似乎都满是肌肉寸寸紧绷,看得安建邦浑身一抖,下一刻男人提酒从吧台后绕出来,忽然咧嘴笑了。
“安董事长?呵,站着干嘛,去沙发坐。”
他招呼安建邦一声,顺手将酒递给身后的保镖,保镖拿去开瓶,男人径直走到沙发上一屁股坐下,笑意懒散,安建邦挣扎两秒,寸寸挪过去,坐在了男人对面的沙发上。
这…这就是义信老大?
安建邦紧张万分,根本不敢多看,放下公文包在腿上,扣着包沿,片刻,他低声开口:“我今天来,想问你们借两千万,公司需要周转,我急需用钱,不然,不然也不会找过来…”
他艰难话落,身侧保镖送来两杯高脚香槟。
安建邦愣着看男人伸出带着三枚宝石戒指的手掌,握上纤细的杯脚端起香槟来,不咸不淡的声线从对面传来:“借款关键是有借有还,我又怎么能相信安董事长您将来有钱还给义信?”
今晚来钱庄之前,林跃就特定叮嘱过安建邦,过来之后,对方无论提出多么刁钻的问题他也绝对不能放弃,另外也不能撒谎;
因为对方一定事先调查过恒通的情况,才会答应面谈,他要做的是坦诚交代如今面临的困境,然后积极阐明还款计划,只要对方能相信三分,贷款便能要到。
安建邦如今已经没什么自我判断能力,几乎背书一样,把这几天林跃给他想好的说辞背出来,语气倒是无比诚恳。
“我知道客观而言我的话并没有太大说服力,但是每一个来这里借钱的人肯定都是同样走投无路的情况,而我还有能够运营的公司,起死回生的可能性更大。”
说完林跃教的话,安建邦再聊了一下家人,展现出一副有担当有魄力,被全家人指望着的男主人模样,最后叹气低下了头。
对面,一杯香槟下肚,酒杯轻置在桌上,冷眼看了对面的安建邦片刻,男人点点头:“那行,两千万,今晚就提给你,贷款按月计息,息率——”
男人拖长尾音,安建邦忍不住抬头。
“息率,就按角计吧。”
那淡笑一声话落,安建邦愣了愣,一颗心随即跌倒谷底!
来之前他做过功课,高利贷行话中的角计,是指月息为百分之一角。
等于每一百元的借款,每个月的利息为一毛钱,两千万的利息便是二十万。
而高利贷复利计息,等同于,如果第一个月他没有办法还清两千万的借款,那么从下一个月开始,他的借款本金就将变成两千零二十万,在这个基础上再以百分之一角计息,复利下去,滚雪球般越滚越大,一年后说不定利息都将支付不起!
角计是高利贷里很高的利息额了,安建邦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对方对他这么没信心,会给他这么高的利息!
“你,你没听懂我刚刚说的话么,我的还款能力是很好的,虽然现在公司面临困境,但是只要能有钱购买原料就可以正常运营,所以…”
安建邦一时激动脱口而出,猛一抬头的时候对上对面男人冷淡的目光,一瞬心惊!
下一刻他死死咬牙,既然今天来了,再畏畏缩缩也没有用,他的目的是贷款又不是要人家白给他钱,就算对方是黑社会老大又有什么关系,大不了就是借不到钱而已!
“另外,我也实事求是跟你说,除了你这边的来源之外,我的大女儿今年将会和临江叶家的独生少爷订婚,到时她也会想办法帮衬家里,负担债务。所以我认为相比其他很多贷款人而言,我的情况应该是不差的,你们贷款给我,承担的风险会很小。”
这一句,安建邦直视入对面男人的眼,比之前的样子有底气了多。
是啊,有什么可怕的,他有安浔的遗产还有叶家这条线,届时无非东挪西用,他就不信安家这一次会死在一场意外大火上!
想着,安建邦甚至有些佩服自己的勇气,能跟黑社会老大这样交涉的人恐怕整个临江也没几个,想着,他顿了顿,甚至摆出了大无畏的姿态来。
“所以我请求降息,角计根本不符合我的实际情况,我认为分计,更为妥当!”
话落,安建邦双手握拳,坐得笔直,对视上了对面的男人,等待他给出一个答复。
四目相对,他承受着男人身上的压力,看着他一身的横肉一脸的威仪,之前突然生出的勇气开始一点一点流失。
他又开始冒汗了,心跳也越来越快,望上男人眸中的冷意,他开始隐隐后悔,难道,难道黑社会都是这样不讲道理的,生意如果谈不成就会动手?怎么…怎么会这样…
安建邦动摇了,眼看着对面男人冷淡着一张脸,眼底的寒意缓缓褪去,一点一点变成了玩味,最后缓缓的,甚至带上了一抹戏谑。
那抹神色看得他越来越慌乱,而那样的慌乱从眼底流露出来,只会让对方越来越愉悦!最后,就在安建邦再也承受不住即将落荒而逃的少一秒,对面的男人忽然抽动僵硬的皮肉笑了,哈哈大笑,露出了三颗金牙!
“不错,真不错!老子喜欢你的个性!”
男人说着,竟是起身两步走到安建邦身边,吓得他往后一缩!
“要降息是吧,分计是吧?可以,什么都是可以谈的嘛!”男人笑着,伸手扣上安建邦的肩,把他压回到了沙发上。
“只是降息的事我做不了主,得请示当家才行!”
男人笑着,三颗明晃晃的金牙晃花了安建邦的眼,他懵着,几秒之后才反应过来男人的话,猛一抬头:“义信的老大…义信的老大不是你么?!”
…
“啊?!”
哈,哈哈哈!
那一句话落,男人愣了愣,忽然爆发出一阵雷鸣般的笑声。
“我?义信老大?!噗哈哈哈,你哪只眼睛看出来我是老大?我这种人哈哈,我这种人,怎么可能!”
男人笑过,用力拍了拍安建邦的肩:“你当我们义信是什么地方,我们当家,可不是想见,就能见的人。”
那一句,俯身说来,男人脸上的笑容像被扯掉了一般忽然敛去,眸中一抹幽然冷意,一瞬冻结安建邦的身心。
下一刻方才的黑衣保镖从吧台边的暗门出来,微微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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