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眼看日头已经过午,潘小园站了一上午,收钱、找钱,累出一身汗。
偶尔抬头一看,忽然发现街对面几个眼熟的面孔,赫然便是那天在门口嚷嚷的小流氓,正朝自己指指点点呢。
不用想也知道他们议论的什么。武大郎的生意居然糟糕到如此程度,得让老婆出来抛头露面帮助养家,大伙快来看笑话啊!
潘小园心里一沉,赶紧把手上的钱丢进钱袋,系紧。要是在这样的大庭广众之下再闹上一出,自己孤身一人,武大等同于摆设,又没王婆来支援骂战,这人可丢到家了。
三十六计走为上,赶紧朝武大嘱咐了一通,说自己回去做晚饭,先走一步。武大对于担子里的新产品已经卖得习惯了,现金两文,赊账三文,也已经说得利索了。潘小园见郓哥还在街上踅来踅去,有他在,武大应该不会吃太大亏。
离开县衙广场,快步过了狮子桥,却隐约觉得周围不对劲。嗒嗒的脚步声跟在身后,鼓起勇气回头一看,那几个小流氓居然跟了过来!
见被她发现,一群浮浪子弟反倒笑得更欢。一个年纪小的混混歪着脑袋,嘴角挂着歪歪斜斜的笑,迈着八字步朝她走过去,一面向同伴们使眼色,意思是看我的。
黄历上肯定说今天不宜用脚走路。潘小园脑子里飞快地思索策略。光天化日之下,这些流氓应该不会动手动脚的伤人,但一番指指点点是躲不过的。要是万不得已,当街和小流氓撕起来,自己会是什么下场?可如果忍气吞声,被他们的哄笑赶回家,以后更是别出门了……
正左右为难,忽然看到不远处一个高大的男人背影,正凑在首饰摊前面买东西。阔肩膀、蓝绸衫、皮靴子,轮廓好熟悉。
她心中欢呼一声,这么快就把小偷处理掉了!手段不错嘛!
不知怎的,她不像初来时那么怕武松了。推及原因,大约是自从推掉了王婆的裁衣请求,得知“自己”还没来得及跟西门庆有什么瓜葛。相应的,自己的命运,也就暂时不会太失控。
微微提起裙子,小碎步赶过去。打虎的武都头,你们可谁都惹不起!
听到后面小流氓还在七嘴八舌的说脏话,脚下愈发快,隔着老远,就高声叫道:“叔叔!”
对方没听见。再近几步,冲着那背影就叫:“后面有人跟着我,看起来不怀好意,请你……”
蓝绸衫这才吓了一跳,诧异地转过身来,见是潘小园,露出惊喜的笑容。
而潘小园全身一震,一个急刹车,差点被裙子绊倒,张口结舌,下半句“叔叔帮忙”,生生吞回了喉咙里。
面前的男人哪里是武松!
只有身高跟武松差不多,但他戴了个长松木束发冠儿,细看还是比武松矮那么一点。而面相更是大相径庭。但见唇红齿白,长眉凤眼,眼角贮着安逸,一看便是富贵闲人的模样。二十七八年纪,颊边两道笑沟,这时候带了三分俏皮,正随着那双薄唇开合,一跳一跳的。
“娘子,你……”
潘小园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直勾勾的看了他好一阵子,连忙低头,万福,磕磕绊绊地说:“实在对不住,我认错人了……”
心里面暗骂自己眼瘸。武松怎么会穿这么长的绸衫?怎么会光顾首饰铺子?怎么会……
怎么会身边还带着个伶俐的小厮!那小厮本来也在瞧首饰,一跑过来,见到潘小园,“咦”了一声。
蓝绸衫随即看到了后面那群小流氓,立刻露出了然的神情,笑道:“这些没出息的,干什么不好,居然敢骚扰武家娘子,也真是欠敲打。”抬头甩个眼色,唤那小厮,“玳安儿,去把人给我赶走。”
玳安领命:“爹,看我的!”这时候的家奴,流行称呼主人为爹娘。
潘小园又是一连串的惊愕,左右看看,不由自主地问:“你……认识我?”
可我不认识你啊。
蓝绸衫饶有兴趣地将她打量了一会儿,戴着绿松石戒指的左手摸着下巴,笑道:“想来那日叉竿打在别人身上,疼的可不是娘子,自然也不消用心记着了。”
那名叫玳安的小厮朝着一群小混混大步冲过去,狐假虎威一挺胸,一面口里骂道:“散了散了!滚开滚开!没看到谁在这儿吗?一群没出息的,赶紧给我回家找娘,别再这里碍西门大官人的眼!”
几个小混混一愣。这小娘子也不是大官人府上家眷,怎么大官人倒管起这事了?乖觉的赶紧往后缩头,只有一个二愣子,还在作揖傻笑:“大官人连日不见,改日小的去孝敬……”
边说还边往潘小园身边凑。西门庆耐心瞬间耗尽,拨开玳安,把那二愣子一脚踹翻。他也是练过拳脚的,这一下又准又狠,那人嗷了一声,肋骨咔嚓断了,咕嘟出一口血,捂着心窝蜷在地上,叫道:“大官人饶命……”
“叫你们滚蛋!”
一群小混混抱头鼠窜,两个人七手八脚地拉起那二愣子,也给拖走了,留下一地血迹。
玳安在旁边轰人:“看什么看,看什么看?没见过自己找死的?”
西门庆理了理衣摆,转头看着潘小园,笑容可掬:“娘子怎地一个人在路上走?可是有急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