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家里经济不宽裕,当下连连点头,称赞她贤惠:“娘子爱怎样怎样,反正菜到了肚子里都是一个味儿,嘿嘿,嘿嘿,省柴火才是更要紧的。”
于是潘小园便敢放开了手去做。菜羹煮在灶上,便想往里面放些肉末提味。往架子上一摸,发现那一点点肉已经吃完了。她一皱眉,到另一个架子上找葱姜,发现上面只剩了些干枯的葱叶,蜷缩在缝隙里苟延残喘。这才想起来,昨天让武大回家时买点葱姜肉,他可是一点都没带回来,大约是忘了。
于是潘小园只好看着一锅没油腥的菜羹发呆。主食她不用准备,家里一向是吃剩炊饼的。有时候那剩炊饼实在是硬得像锅盔,便撕开了,像羊肉泡馍一样泡在羹汤里吃。最近的生意似乎不太好,剩炊饼格外多,掰的时候像是在练大力金刚指。
穿越之后的伙食大致便是这样。一天两顿,上午一顿,下午天黑前一顿。市井小民皆是如此,条件好的富贵人家才能负担得起一天三顿。
有时候潘小园觉得不该抱怨,毕竟自己眼下还好好活着,没有穿成县衙西街上面的瘸腿乞丐,就应该感恩老天阿弥陀佛了。毕竟“上辈子”的她,只是个趴在电脑前写小说的小扑街,生活也谈不上怎样惊天动地。
可人一旦沾染过文字,多多少少也就有了些文人的情怀,比如向往自由向往远方,比如抓住理想就不愿放手的痴劲儿。
现在呢,她的理想,就是这样蚂蚁似的窝囊过一辈子?
武大显然不觉得这样的生活有什么需要改变的。咔嗒一响,门让他用担子挑开了。带着笑的声音传进来:“娘子,我回来啦!”
一声“娘子”叫得她心烦意乱。叹了口气,迎过去,厌怏怏地说:“大哥回来了。”
西门大官人这边的警报暂时解除,生活重新又变得了然无趣起来。
只见武大掸了掸身上落下的薄雪,将棉袄连着寒气一道脱下来,挂在衣架上,凑到火盆旁边烤火。潘小园端来菜羹和剩炊饼,两个人相对无言,唯有嘴巴忙。武大不时抬头看她一眼,嘿嘿笑两声,似乎想找什么话说,又实在是无话可说,于是只看着自己媳妇的模样儿,就一脸岁月静好的满足。
潘小园被他看得难受,简直有一股子飞奔出去再不回来的冲动。好在她觉得自己良知未泯,在想办法甩了武大之前,首先得帮他把债还了——毕竟自己这具身子是他花钱救回来的,说不上知恩图报,起码得两不相欠。
忽然想起了什么,问:“大哥,我叫你买的葱姜肉呢?怎么今日还没买来?”
武大一怔,放下碗,脸上神情像做错了事的孩子:“今日、今日我看菜场的价格贵了些,嘿嘿,嘿嘿,就没买……”
潘小园心里略有不快。这是过日子的人吗?提醒他:“家里可没肉啦,菜也就这些了,下顿就没了。虽然咱们过得紧巴,可总得吃东西吧?”
武大又是一怔,头低得更深:“今日买卖不太好,实在……实在没挣得什么钱,娘子别生气,明天……明天我加倍努力卖……”
“卖得不好?”担子里剩了十几个炊饼,也不算差吧。潘小园帮他算,“你一个炊饼卖多少钱?两文对不对?一扇笼炊饼二十个,就是四十文。今天你做了十扇笼,总共该卖得四百文。这里剩下十三、十四……十五个,饶去三十文,不是还得有三百七十文钱吗?一斤肉多少钱?”
武大听她噼里啪啦的算了一通,眼睛早直了,思维完全跟不上耳朵,只顾着呆呆点头。
潘小园撇撇嘴。小学算数的内容,被她拿到武大郎面前显摆,颇有些胜之不武的感觉。
继续追问:“不是我非要刨根问底,只是要心里有个数,大郎今日却是拿回多少钱?”
武大面有惭色,慢慢伸手入怀,掏出钱袋,抓出一把钱,慢慢摆在桌上,又将钱袋倒过来,叮叮当当滚出了一小把。手再伸进去掏摸掏摸,抓出几文漏网之鱼,一起拢在桌上。
潘小园脸黑了,手指头略微扒拉扒拉,就大概知道这些钱有多少。但还是慢慢地数清了,一边数,一边向武大报数。
“一百八十六文……大哥,你确定,今天没遭扒手?”
武大低头不说话。
潘小园觉得自己成了幼儿园大班老师,放软了语气,循循善诱:“生意差一天不要紧,可是你余下的那一百八十四文钱、九十二个炊饼,哪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