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情地叫吧,没有人会来救你,也没有人会来帮你的。”
陈树语气平淡,眼神中却透着凶戾,“你说得对,监房很安全,对你是,对我更是。你只是一个无依无靠的落魄青年,连你的唯一依靠钟鸣鼎都在和你发生争执之后失了踪。换句话说,就算你在这里死了,也没有任何人会怜惜,没有任何人会心痛,没有任何人会愤怒——我花了近十年时间爬到这个位置,办过这么多大案要案才有了今天的位置!我还要继续往上爬!我还有更高的目标!所以你最好把你那套怪力乱神通通给我收起来!不要再跟我耍滑头!你以为你跟小混混接触得多学会了他们那一套就能在我面前跟我扯皮?做你妈的梦!我告诉你!如果你不说出我要的真相!这个监房就会变成你的坟墓!”
在证词上签字画押后,莫舒泰茫然地看着头顶那一座锈迹斑斑的三叶转扇,它自顾自地摇摆着,对方才目睹的那一幕屈打成招的闹剧无动于衷。
莫舒泰承认,当晚在警方记录中,钟鸣鼎探视时与他提到,因为莫舒泰成为了一起命案的当事人,作为钟氏集团的少东,为了避免外界对他有任何不利言论从而对公司造成不良影响,他决定停止对莫舒泰的资助,直到他洗清嫌疑为止。一直受钟鸣鼎资助才得以完成学业的莫舒泰大学入学在即,高昂的学费住宿费待缴,再加上他的伤处让他起码在一个月内丧失了劳动力,失去了钟鸣鼎的资助,莫舒泰出院后就连正常生活都成问题。恼羞成怒的莫舒泰认为钟鸣鼎反复无常辜负了他们之间的感情,一怒之下,支开了两名看守的警员之后偷偷逃离了医院,并打车到钟鸣鼎家中与其理论,理论过程中二人发生了争执,并很快就从言语争执上升到肢体碰撞。根据视频显示,二人的肢体冲突一直延伸到钟家宅邸外,发生过一段时间的追打,直至莫舒泰昏倒在地,其后钟鸣鼎逃离现场至今下落不明。据莫舒泰所说,他之所以昏倒不是因为受到钟鸣鼎的攻击,而是自己在奔跑之中加剧了伤处最终不支倒地,他并不清楚钟鸣鼎逃离现场的原因。
莫舒泰不责怪陈树,或者说并没有兴致责怪陈树,这种待遇他早就见怪不怪,就算对方是一名警察,也实在不必大惊小怪,现在他关心的是钟鸣鼎的去向——如今钟鸣鼎被鬼附身,万一真的做出了什么出格的事情,到时就算他没被鬼害死,那些罪责加在他身上,钟鸣鼎家就算再财大气粗,他也万万不会好过。
当然,莫舒泰之所以如此坦然,还有一层原因在——他现已提供的证词,只是因为钟鸣鼎失踪,连带着令陈树无法掩盖自己逃离医院的事情,这份证词说到底不过能帮陈树洗脱渎职的嫌疑,将责任揽到自己身上,并且将钟鸣鼎的失踪定性为个人原因,给人造成“钟鸣鼎因为与莫舒泰发生了争执,结果莫舒泰伤重昏迷,钟鸣鼎以为是自己的原因,故而畏罪潜逃”的假象,到时无论是上头追责,抑或者钟家施压,他陈树都有推搪的理由,说到底,不过是方便他交差罢了。陈树真正想要的,是莫舒泰关于洋天大厦凶杀案的证词,这起重案,告破是陈树的大功,但万一成为了悬案,陈树的仕途恐怕就要止步于此了——莫舒泰不止明白陈树的心理,他更明白这些人对付底层涉案人员的办事原则——只有让狗认识到自己是生命,才会因为珍惜而妥协,但一旦让狗知道它不过是条狗,那它一定会被逼的跳墙——莫舒泰清楚陈树还需要自己好好活着,否则自己提出的证词日后被司法审核的时候无人佐证,所以他明白,陈树现在的不择手段,不是要立刻逼出他的关键证词,而是要得到他妥协、让步、配合的态度,抓住了这一重要筹码,莫舒泰终于得以和陈树讨价还价,交出了钟鸣鼎相关的证词后,他要求陈树解决他大学第一学年学费和生活费的问题——这是障眼法,更重要的是,他以打扰了逝者的安宁为由,要求陈树安排,让他亲自为被他翻找过的烧纸桶的主人——那位俏丽可爱的小女孩烧纸祭拜。
在莫舒泰看来,这个附加要求很合理,因为在陈树眼中,他是一个迷信,甚至迷信得有点走火入魔的人,一个如此笃信怪力乱神的信徒,因为害怕翻找过逝者的烧纸桶而遭到报应,从而想通过烧纸祭拜来弥补,实在再顺理成章不过了。
陈树也是这么认为的。
虽然在为了前途拼搏的过程中他的棱角被磨灭了很多,但有一点陈树从未变过——对真相的执着,他不介意拿一个看起来无懈可击的捏造品向上头交差,但他不能容忍自己被蒙在鼓里,尽管他不清楚莫舒泰提出要烧纸钱的理由,但他敏锐地觉察到,这件事会成为自己了解事实原貌的关键,所以他顺水推舟地答应了莫舒泰的要求,甚至做得更好——他提出只要莫舒泰好好配合,那场祭拜的物资准备和流程都能由他做主。
当莫舒泰透过被栅栏围起的墙洞望向外面的天空时,他没有意识到一双锐利的目光正透过厚实的墙壁咬在了他的身上。卞之琳当初写下那句脍炙人口的曼妙诗句时一定没有想到,他勾画的“你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十之八九,都是在发生一场尔虞我诈的绝命博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