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第二个星期,莫莉算是悟出了一个道理:“清理阁楼”的意思就是把东西搬出去,为它们心烦意乱片刻,再把东西放回原处,稍微摆整齐些。至今为止,在她和薇薇安翻过的二十几个箱子中,只有一小堆发霉的书和一些泛黄的亚麻布被当作破烂处理掉了。
“我觉得我没帮上多少忙。”莫莉说。
“嗯,没错。”薇薇安说,“不过我倒帮了你的忙,不对吗?”
“这么说,为了帮我的忙,你还演了一出戏?不然的话,我猜是特瑞的主意吧?”莫莉很配合。
“尽一个公民应尽的义务而已。”
“很高尚。”
坐在阁楼的地板上,莫莉将雪松木箱里的东西一件件取出来,薇薇安则坐在她身旁的木头椅子上:箱子里有一双褐色羊毛手套,一条配着缎子宽腰带的绿色天鹅绒礼服,米色羊毛衫,一本《绿山墙的安妮》23。
“那本书递给我。”薇薇安说。她接过那本精装绿皮书,书本的封面印着金字和一幅女孩素描画,画中人一头浓密的红发梳成了发髻。薇薇安翻开书。“啊,是的,我记得。”她说,“第一次读到这本书的时候,我差不多正跟女主人公一个年纪。书是老师给我的……我最喜欢的一位老师,知道吧,拉森小姐。”她慢慢地翻阅着书,不时在某页上停留片刻,“安妮话真多,对吧?我可就腼腆多了。”她抬起头,“你呢?”
“对不起,我没有看过这本书。”莫莉说。
“不,不。我的意思是,你在小姑娘的年纪腼腆吗?瞧我在瞎说什么,你明明还是个小姑娘嘛。不过我是说,你小时候?”
“不算是腼腆吧。我……话很少。”
“考虑周到,”薇薇安说,“出言谨慎。”
莫莉咀嚼着薇薇安的话。考虑周到,出言谨慎。说得对吗?在父亲去世、她自己被带走以后(换句话说,母亲被送走以后。总之说不清这些事谁先谁后,还是碰巧同时发生),曾经有那么一阵,她干脆一句话也不讲了。人人都在跟她聊,谈论她,却没有人开口问她的意见,不然就把她的意见当作耳边风。于是她不再尝试。正是在这段时期,她会夜半醒来,下床去父母的卧室,站在走廊里却才回过神:她已经没有父母了。
“嗯,现在你也不算多活泼啊,是吧?”薇薇安说,“不过刚才杰克送你过来,我在外面看见你了,你的面孔……”薇薇安举起布满青筋的手,张开十指,“整个儿神采奕奕,讲话也滔滔不绝。”
“你在监视我?”
“当然啦!不然我怎么知道你的底细?”
莫莉不停地从箱子里取东西出来,摆成一堆又一堆:衣服、书、旧报纸包起来的小玩意儿。但听到这句话,她盘腿跪坐下来,凝视着薇薇安。“你真逗。”她说。
“我这辈子被别人贴过许多标签,亲爱的,但我说不清是否有人说过‘真逗’。”
“我敢打赌有人说过。”
“背着我的话,也许吧。”薇薇安合上书,“依我看,你很爱读书,对吗?”
莫莉耸耸肩膀。“爱读书”这种事纯属私密,只有她和书中人物知道。
“那你最喜欢哪本小说?”
“不知道,我没有什么最爱的小说。”
“哦,我想你也许有。你属于那一款。”
“什么意思?”
薇薇安把一只手放在胸口,略带粉色的指甲跟婴儿一般娇嫩:“我看得出来,你对事物感触颇深。”
莫莉做了个鬼脸。
薇薇安把那本书塞到莫莉手里:“毫无疑问,你会觉得这本书很老派,而且多愁善感,但我希望你能拥有它。”
“你要把它给我?”
“为什么不呢?”
出乎自己的意料,莫莉竟然觉得嗓子发紧。她咽了口唾沫,想要缓缓神。太荒唐了,一个老太太给了她一本派不上用场的发霉的书,她竟然哽噎难言。一定是例假快来了。
她竭力不动声色。“嗯,谢谢。”她满不在乎地说,“但这是否意味着我必须读它呢?”
“那是一定,还会有个小测验呢。”薇薇安说。
有那么一会儿,她们默不作声地埋头干活。莫莉把东西一件件举起来:一件天蓝色开襟羊毛衫,上面的花朵已经变色泛黄;一条缺了几颗纽扣的棕色礼服裙;一条长春花颜色的围巾和配套的连指手套……薇薇安叹口气,说道:“我想实在找不出理由留下这件了。”但紧接着,她果然又补上一句,“放在那堆‘说不定要扔’的东西里吧。”没头没脑地,薇薇安突然说道,“对了,你妈妈现在在哪里呢?”
莫莉已经习惯这种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对话了。薇薇安常会捡起几天前断掉的话头,正好从断掉的地方接着说,仿佛这种做法再自然不过。
“哦,谁知道呢。”莫莉刚刚打开一个盒子,开心地发现里面的东西似乎很好处置:那是几十本积灰的商店账簿,时间为二十世纪四十年代至五十年代。薇薇安总不会连这些也要留下吧。“这些可以扔掉,你觉得呢?”她说着举起一本薄薄的黑色账簿。
薇薇安接过账簿,翻阅起来。“嗯……”她咽下了下半句,抬起头,“你找过她吗?”
“没有。”
“为什么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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