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责罚,自打秦雨缨来了之后,他就陷入了一种玄妙的境界,看什么都觉得甚好,连冷硬的性情都莫名转好了几分。
在军营中服侍的下人,对秦雨缨那叫一个感激。
以往王爷哪有这么好相与,忙于战事时,脾气那叫一个暴躁,一言不合便冷冷责罚,着实将众人吓得不轻。
尤其,几日过后,颇有变了个人的架势。
不仅脾气变好了,还对一众将士更为关切了,往火头军里加派了不少人手,将每日的饭食准备得那叫一个令人拇指大动……
殊不知真正的陆泓琛早已离开,此时留下的是雪狐。
雪狐自是一点也不怕那蔺长冬,蔺长冬做初一,他就做十五,不仅破阵破得既狠又准,布起阵来也是十分稳妥,步步为营,很快就压制得异族毫无还手之力。
而此时,陆泓琛与秦雨缨,已在前往陈国的路上。
二人要找的第一片魂灵,就散落在陈国境内。
秦雨缨从未到过陈国,只知这是个小国,因与胡人交界处有群山遮挡,地势易守难攻,所以才未曾遭过胡人进犯。
陈国与骊国语言相通,口音略有不同。
不过这并难不倒陆泓琛,不出半日,他就将陈国口音学了个十之八九。
“你是何时发觉自己是阎君的?”行在国都的街道上,秦雨缨忍不住问。
二人并未步行,而是花半两银子租下了一辆马车。
换上寻常百姓的衣裳,像极了一对新婚燕尔的小夫妻,颇有些令人猜不出身份。
“最初,应当是在阎罗法力尽失时。”陆泓琛如实答。
早在那个时候,他就已知晓自己的身份了?
“为何一直不肯告诉我?”秦雨缨撇嘴埋怨。
“那时我只觉自己并非常人,却不知自己是个阎君。”陆泓琛解释。
秦雨缨想了想,接而道:“我曾问过你是不是仙人,你那时摇头否认,是因不甚确定?”
陆泓琛点头:“我虽不知自己是何身份,但每每提及仙人二字,我心中便十分反感。”
而今看来,这反感不是没有缘由。
天君是众仙之首,却做出那等龌蹉下作之事,由此看来,仙人也不过如此而已。
陆泓琛从不曾将自己视为仙人,仙人身在仙界,而他是冥界的万鬼之王,或许称作鬼王才更为合适……
一路闲聊,不多时,就到了一处僻静残破的小巷中。
“客官,前头就是您说的那王老二的住处了。”车夫在前头说道。
魂魄有灵性,即便散落,也断然不会自行消散,而是寄居在合适的躯壳中。
只是被寄居者有些不幸,因被外来的魂灵所搅扰,心性多多少少与常人有些不同,不是格外强壮,就是异常瘦弱,有的生来百毒不侵,有的从小体弱多病。
而这王老二,就是前者。
他是这里远近闻名的壮汉,打生下来就从未病过,先前曾做过屠夫,还当过杀头的刽子手,后来染上了酗酒的恶习,每每喝醉便动手打人,将家中闹得乌烟瘴气、妻离子散,而今独自一人居住在这破旧的院落里,仍是三天两头醉倒发酒疯。
“二位开要小心,这王老二不是个好相与的,常仗着喝醉一言不合就动手打人,他力气极大,一人能打十几人,连官府都奈他不得。”车夫好心提醒。
秦雨缨点点头谢过他,从荷包里取了些散碎银两,算是赏钱。
车夫眼笑颜开地接过,连连道谢,很快便赶着车离开了。
王老二的住处,在巷子尽头,大门紧闭,里头传出一阵难闻的臭味,似是有食物已馊。
陆泓琛上前,屈指叩了叩门。
门不多时就开了一条缝,里头是一张满是横肉的脸。
那人一张嘴,露出满口黄牙:“你……你是何人?”
“你就是王老二?”陆泓琛问。
听陆泓琛报出自己的姓名,王老二又将门打开了些,恍恍惚惚地点了点头,打了个酒隔儿:“正是,找……找我何事啊?”
陆泓琛二话不说将其一掌打晕。
这力道不轻不重,倒不至于闹出人命。
接而,他将昏迷不醒的王老二拖到了院中。
秦雨缨看得汗颜。
她怎么觉得,这座冰山活像是来行凶的?
走进院里,才知这王老二的住处有多破旧,院中尽是些残花败柳,屋子走风漏雨,屋顶的瓦片也不知缺了多少,用稻草勉强盖住,大风一吹便会四散……
她转身合上院门。
身后,陆泓琛已抽出那柄长剑。
剑乃书灵,书灵自是无鞘,为不让人察觉剑身的异样,他特地在途中买了一个剑鞘,将其收在其中。
此时长剑出鞘,在日光下纤薄如雾气,并无任何寒光闪烁。
剑尖入那王老二的眉心,只见一丝灰气,顺着剑身来到陆泓琛手中,很快就钻进了他的命门穴。
也不知是不是秦雨缨看错,那灰气离体的一瞬,地上的王老二忽有了变化。
原本满是横肉的脸,已肉眼可见之势变得消瘦起来。
粗壮的手臂,也立刻瘦弱了不止一分。
“这人……可会有性命之忧?”她忍不住问。
“自是不会。”陆泓琛答,“先前因这缕残魂作祟,他变得力大无穷,却无从驾驭体内之力,以至于残忍嗜血,酗酒成性。没了这残魂,他会变得与常人无异,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秦雨缨好奇。
“不久他便会大病一场,这些年本该得却未得的那些病,皆会趁着这一机会找上门来。”陆泓琛道。
秦雨缨听得不可谓不诧异。
揉了揉眼皮,眼前的陆泓琛似乎一下子高大了不少。
那显然不是幻觉,他身上的青袍,原本再合身不过,此刻却变得有些窄小了。
她不由结舌:“你……”
陆泓琛看出了她的疑惑:“大可放心,本王不会变得同他一样嗜酒。”
说着,解释道:“三魂七魄中,三魂为天魂、地魂和命魂。七魄则更为复杂,一魄天冲,二魄灵慧,三魄为气,四魄为力,五魄中枢,六魄为精,七魄为英。此人身上的,是我的力魄,而今收回了力魄,我自会比先前强壮几分。”
原来如此……
秦雨缨明白了几分。
离开之前,她看了一眼那依旧未醒的王老二,从钱袋里取了几两银子,放在了他手边。
此人以后若真生病,也不至于没钱看病买药。
离了小巷,二人又另租了一辆马车。
之所以先来陈国,是因此地与南疆极近,至于二人接下来要找的残魂,在骊国境内,并不在陈国地界。
离开陈国国都时,有一女子不经意瞧见了二人的背影,目光不觉多停留了一瞬。
奇怪,这一男一女,为何如此眼熟?
“公主,时辰不早了,是否起轿回宫?”丫鬟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陈国长公主陈芷砚。
陈芷砚是个耐不住的,嫌宫中太闷,时常偷跑出宫,其实先前虽使臣去往骊国,便是她自个儿的主意,并非陈国皇帝之意。
待到发觉这掌上明珠不见了踪影时,陈国国君那叫一个大惊失色,听闻她扮作宫女随使臣去了骊国,立刻加派了人手跟踪保护。
当然,陈国国君怎也没有想到,这一派,就派了个叫晴潼的奸细,以至于险些害了陈芷砚这个长公主的性命……
幸而陆泓琛及时将她从塞外救回,这令她免于丧生胡人之手。
许是陆泓琛这座冷硬的冰山,在陈芷砚心中留下的阴影太大,她思忖了片刻,竟将那背影与他对上了号。
毕竟先前曾对他芳心暗许,想忘记都难……
“快,快追上前头那辆马车!”她吩咐。
丫鬟一怔,忍不住提醒:“公主,那可是马车……”
轿子再快,也比不过马匹的速度,照眼下这情形,何时才能追得上啊?
陈芷砚略略回过神了。
这时,不远处那辆马车已从视线中消失得一干二净。
“公主,您可是瞧见什么熟人了?”丫鬟问。
熟人?
于陈芷砚而言,陆泓琛自然算不得什么熟人,是仇人还差不多。
“许是我看错了……”她蹙了蹙眉。
听闻异族正攻打骊国,此时,陆泓琛应当在南疆指挥大军才对,又怎会跑到陈国境内?
这世间长得像的人着实不少,认错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起轿回宫吧……”她放下轿帘,吩咐道。
丫鬟恭恭敬敬应了声是,指挥轿夫往宫里去了。
而不远处,陆泓琛与秦雨缨的马车正要离开陈国皇都,却见城门紧闭。
若是往常,皇都的城门自然不会这么早就合上,见此,黎民百姓人心惶惶,皆以为那异族已攻打过来。
最后还是官府出面澄清,称此举是为了防止异族奸细混入皇城之中,从明日起,出入皇城者,皆需接受盘查,不得轻易放行。
说到底,还不是因为对异族有所畏惧。
而今异族节节败退,很难说会不会放弃骊国这块硬骨头,转而攻入陈国地界…… 听闻异族之人会诸多邪术,这边界的群山,能否将其阻挡还未可知,陈国乃弹丸之地,兵力不足骊国十分之一,自然不敢麻痹大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