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当然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但凡有点家产地位的家族常会碰上嫡庶长幼之争的问题。倘若涉及政治遗产,那更是会引来诸多利益团体从旁推波助澜,明争暗斗。冀州的袁绍,荆州的刘表,都是近在眼前的前车之鉴。试想有血缘关系的亲子之间尚且还会斗个你死我活。养子的选择范围更广,考核标准更不明确。一旦蔡吉选择的养子不能服众,极有可能会就此撕裂齐国的文武班底。
所以杨修的话音刚落。荀彧便跟着点头附和道,“德祖言之有理,立嗣之事关乎社稷安危。稍有不慎便会重蹈袁、刘覆辙。无怪乎,齐主不惜以身犯险也要诞下嫡子。”
荀彧这话一半是在分析齐营动向,一半却是在故意说给曹操听。原来曹操近些年迟迟不肯立长子的曹昂为世子,反倒是对妾侍环夫人所出的冲公子宠爱有加。虽说曹冲眼下才10岁又是庶出。可依曹操的身板儿再活个十几二十年完全没有问题。试想十年之后。一个20岁风华正茂的受宠庶子,一个37岁手握兵权却始终没被立为世子的长子。简直就如当年袁谭、袁尚兄弟的翻版。饶是荀彧对曹昂再有不满也不会坐视夺嫡之祸在魏国上演。所以只要有机会荀彧总会旁敲侧击着劝曹操尽早立嗣。
曹操当然明白荀彧的心思,也清楚违反长幼有序的会带来怎样的风险。可当年曹昂放天子南下的举措始终就像根刺一般哽在曹操的心头。此外曹操自诩身子骨结实,有足够的时间可以再培养一个合适的继承人。所以他还想多考察考察他的儿子们,看看能否从中挑选出一个符合他心意的继承人。
想到这儿,曹操故意干咳一声打断荀彧的说辞,进而兀自总结道,“诸君言之有理。蔡安贞子嗣单薄,致使齐国根基不稳。人心浮动,实乃天赐我魏良机。然则惜哉!此前冀州诸强起事过于仓促,未能在蔡安贞产女前成燎原之势。惜哉,惜哉!”
曹操一连说了三声“惜哉”,足见其对冀州走私网被毁一事有多耿耿于怀。不过荀彧却是一早就料到了会有此结局。在他看来蔡吉已经略冀州多年,当地又有太史慈等名将坐镇,冀州豪强就算为走私案所迫起兵造反,仓促之间也难以对蔡吉在冀州的统治造成实质性的威胁。倒是齐军一夜拿下高家堡的战绩大大出乎了荀彧的预计,令他对齐军又多了一份忌惮。
然而还未等杨修等人替曹操开解心事,忽听殿外有内侍通报说,“启禀君上,校事耕求见。”
内侍所谓的“校事耕”正是此前在冀州兴风作浪的甄耕。其实宋耕、甄耕都只是化名而已,唯有“耕”字是其实打实的代号。而曹操虽恼甄耕办砸了差事,但对齐军如何在一夜间攻克高家坞还是颇感兴趣的。于是他二话不说便欣然应允道,“宣。”
不多时内侍引着甄耕入得殿来。眼见曹操端坐榻上,周遭又围坐了一圈重臣,甄耕赶紧下跪高声请罪道,“罪臣耕有负君上所托,请君上降罪。”
曹操铁青着脸上下打量了一番甄耕方才开口道,“据闻齐军围攻高家时汝也在场,高家坞如何一夜陷落,汝替孤如实道来!”
“喏。”甄耕恭声领命,遂将齐军攻打高家坞的过程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
当得知齐国府兵战力堪忧,最后乃是靠投掷火雷方才拿下了高家坞,曹操连同杨修等人这才不约而同地长舒了一口气。要知道齐国在各州郡共设有七十二座折冲府,就算按最保守的估计也得有五万新兵,倘若这些府兵都能在半年内被训练成可以一夜攻克坞壁的精锐之师,那曹操可真就要寝食难安了。
不过这会儿的荀彧还是一阵见血地向曹操指出,“齐府兵虽弱,然有火器襄助,齐地豪强怕是不敢再生乱也!”
曹操等人听罢荀彧所言,神色不觉再一次凝重了起来。他们此前如此兴致勃勃地讨论蔡吉是否会再次生子,不过是想趁着齐国内部不稳之机煽动地方豪强起事,从而便于魏国出兵干涉。可如若像荀彧所言,齐地豪强因慑于齐军火器犀利而不敢再有异动,那无疑会让魏国君臣的种种算计大打折扣。
而就在曹操愁眉不展之际,忽听甄耕沉声进言道,“君上明鉴,能乱齐国者又岂止豪强。”
曹操听出甄耕话里带话,便抬头追问道,“此话怎讲?”
然而甄耕环顾了荀彧等人一圈并没有说话。曹操见状大手一挥道,“在场诸君皆为孤之心腹。汝但说无妨。”
甄耕得了曹操首肯,嘴角扬起了一道自信的弧度,拱手禀报道,“禀君上,臣撤离高家坞前,曾将一枚锦匣置于高纳房中。匣内装有齐将张郃通敌证据。”
甄耕此言一出,殿内顿时响起了一阵低嘘。且见杨修嗤之以鼻地冷哼一声反问道,“张郃乃齐国大将,手握数万重兵,如何会为蝇头小利而通敌?”
甄耕不动声色地作答道,“昔年张郃坐镇徐州,军政大事皆出其府,俨是一方诸侯。而今齐主颁下《整军令》,使徐州军政分离,令张郃不得干涉徐州政务。试问张郃如何不会心生怨恨?”
“张郃远在徐州如何会有罪证握于冀州豪强高纳之手?”司马朗跟着又发问道。
“甄耕成竹在胸道,“张郃为筹军资,曾于徐州设盐场数座。未免授人口实,勾结高纳等人自冀州贩卖私盐,也未尝不可?”
眼见甄耕面对杨修与司马朗的质问始终对答如流,曹操由不得眼前一亮,扭头向荀彧问道,“文若以为如何?”
面对甄耕灵机一动所设下的陷阱,荀彧只是面无表情地答了一句,“能离间齐国君臣便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