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是受了这时令最易感染的倒春寒,开了方子命人去取药煎药,苏全问了几声,得知嘉容病得还不轻,看她一眼,抓了下头,送走太医后,便急匆匆离去。
药端了来,嘉容并未喝,只背着余下宫人的眼,叫阿霁给泼到了床底去,在床上睡了一天,入夜之后,自觉全身愈发酸软,头胀痛犹如绷弦,起来便头重脚轻,想来三两天内,应是好不起来,这才终于放下了心。也没胃口吃东西,不过胡乱咽了半碗粥,便又睡了下去。
迷迷糊糊中,也不知道睡到了什么时辰,忽然觉得自己额头上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碰触,略微带凉,觉得颇是舒服,人也跟着醒了来,刚微睁开眼,见自己跟前的床榻边上竟凭空多出了个坐着的黑糊糊的人影,打了个激灵,借了南窗外透进的春夜月光,辨出这人影正是那个已经消失了有些天的皇帝,顿时彻底清醒了。
她正等着他来,他就来了。
什么长乐苑春狩,她本就毫无兴趣。现在如愿病了,或留或逃,都在自己掌握。
她忍住被他手掌碰触时浑身泛出的一阵恶寒,头撇开,躲避他的碰触。他似乎也意识到了她的情绪,立即缩回了手。只人仍那样坐着,并未离开。
春夜静谧无声,白月光如流水般地从南窗里流淌而入,四下安静得仿佛能听到对方的心跳之声。寝阁里没点灯,那片月光也并不能照亮两人的脸庞,却依稀能照出对方眼眸里的些微闪烁之光。
“你……生病了?太医不是来过了吗?怎的身上还这么烫?”
半晌,他终于发出了声,声音有些低沉,似乎还带了些小心翼翼。
嘉容道:“倘若你不高兴,我会尽量早些好起来的。你放心,我便是爬,也会跟着你爬去长乐苑的。”一把声音带了些鼻塞后的娇秾尾音,倘若不是那么冰冷,听起来倒是格外惹人爱怜。
夜影里的男人似乎有些尴尬,微微动了下身子,道:“既然不凑巧病了,你便不用去了。朕……我留苏全给你使唤,有事的话,吩咐他就行。”话说完,见她没动,更没应声,慢慢站了起来,低声低气地道:“那你再睡吧,我先去了……”
他站起身,慢慢走了几步,靴履在地面发出一下一下地飒踏之声时,忽然听见身后的人叫道:“等等。”心头忽悠一颤,立刻停了脚步,转回头看着她。
嘉容撑着双臂,坐了起来,半依半靠在枕垫之上,问道:“我问你,你先前应了我,说要将我爹带到这边来,如今到底怎样了?”
皇帝凝视着她,踌躇了下,终于还是道:“我得了消息,说你父亲身子略有些染恙,我怕路上颠簸对他不利,故而传了话过去,让我的人再等等,等他好了些再动手。”见她身子一动,立刻道,“你放心,大约只是水土之故,稍有些不服而已,并无什么大碍。”
连他也这样说,父亲生病,必定是真的了,而且一定病得不轻。否则,以这个人的脾性,他怎么可能有耐性这么等下去?
皇帝默默望着床榻上的那个模模糊糊的女子。她的身子被衾被盖着,只露出了头和两只手臂,倚靠在那里,看着是那样的娇弱无力。离自己距离这么近,不过几步而已,他想再靠近,这几步却仿佛又变得这样遥远。
嘉容却只想着父亲的来信。满纸字字句句,都是对自己的舐犊之情。想到他如今的境况,胸口一阵突突乱跳,简直恨不得立刻就跳下地,冲去他的所在。极力压下心中的情绪,暗暗长呼口气,慢慢躺了回去,闭上眼睛,低声道:“我从前对你要求这个,纯粹只不过是想拖延日子而已。如今已经没必要了。我爹他身子不好,年纪也大了,此事不必再提。”
她的话声平静,又虚弱无力,与那晚上那个咬唇死死与自己无声对顶的女子判若两人,听在他的耳中,整个人忽然像是被注入了勇气,心口一热,一步便跨到了她的榻前,俯身下去捉住她一只绵呼呼的手,正要开口之时,“狗皇帝!狗皇帝!”窗外忽然传来一声怪声怪气的说话声,便似有人贴着窗在偷听,又冷不丁出声说话一般。
皇帝一怔,听明白是什么话后,猛地回头,刚想出声喝问,忽然想了起来,昨天为了讨好她,送了只会学舌的南洋白鹩哥过来。这敢骂自己“狗皇帝”的,想来就是那只不知死活的鹩哥了。
至于它怎么会说这骂自己的话……
他沉默了片刻,回头望着她。
嘉容起先也是被窗外鹩哥那一句突然冒出的“狗皇帝”给吓了一跳,怔了下,才想起自己昨晚当着它面随口骂了一句而已,不想竟被它牢牢记住了,大约方才是被他有些拔高的说话声给惊动,这才顺口冒了出来,难免有些意外,回过了神,发觉自己一只手还被他握住,猛地抽了出来,转过头去,僵硬地道:“我想睡了。”
皇帝默默望了她片刻,见她背过了身,娇小背影犹如化作一尊模糊雕像,在月影里纹丝不动,心中忽然掠过一丝黯然,低声道:“那你好生歇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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